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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武侠修真 > 素心传 > 第15章 明知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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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凉,像浸了月光的纱,轻轻裹住阿禾的肩膀。她裹了裹衣襟,指尖触到包袱角的野菊,花瓣上的晨露早已干了,只留下点发皱的痕迹,倒像苏绣娘绣帕上晕开的淡墨。“那苏绣娘和阿远的故事又是怎样?”她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水面的雾。

老艄公的烟杆在船板上敲了敲,“笃笃”两声,像敲在陈年的木头上。他眼神飘向远处的峭壁,那里的金线藤在风里轻轻晃,暗金色的藤条缠着岩石,像谁用金线缝了道疤。“阿远那孩子,是个苦命的。”他缓缓开口,烟杆上的铜锅在阳光下泛着光,“从小爹娘就没了,跟着个编竹器的老师傅学手艺,住在河滩边的草棚里。冬天冷得厉害,他就抱着竹篾睡,说‘竹片凉,却能编出暖’。话不多,手上却有真功夫,一根竹篾到他手里,能劈得比发丝还细,编的竹篮,装水都不漏。”

阿禾想起苏绣娘绣谱里的竹叶,忽然懂了那叶片上的纹路为何那样真——那是阿远用竹刀刻了无数遍的。“他第一次见苏绣娘,是在镇上的绣品铺。”老艄公的声音慢下来,像在数河底的石子,“那天苏绣娘来挑竹绷子,穿着件月白衫,手里捏着根金线,正对着光看。阳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她发间,金线在她指尖闪着光,像有只金蝶停在那里。阿远蹲在铺子角落劈竹篾,抬眼撞见那一幕,手里的刀‘当啷’掉在地上,竹篾扎进掌心,血珠滚出来,他都没察觉,只盯着那道金光看,像看呆了似的。”

“后来呢?”阿禾追问,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轻轻发疼。

“后来他就总往铺子里跑,说是‘给绣娘送新做的竹绷’。”老艄公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些暖光,“他做的竹绷子是真叫好,竹篾削得匀,边缘磨得光溜溜的,还在角落刻上小小的缠枝纹,说‘这样绣娘的手就不会被竹刺扎到了’。有回他送绷子来,苏绣娘正在绣幅‘蝶戏牡丹’,粉白的花瓣上落着只彩蝶,针脚细得像蚊足。他就蹲在旁边看,看了一下午,临走前憋出句‘绣娘的线,比天上的云还软’,说得苏绣娘脸都红了,塞给他块刚蒸的米糕,说‘尝尝,自家做的’。那米糕是桂花味的,阿远揣在怀里,走了三里地才舍得吃,说‘得留着点香,闻着干活有劲儿’。”

阿禾仿佛看见那个场景:穿月白衫的姑娘低头绣活,阳光落在她发间,鬓角别着朵干桂花;穿粗布褂的青年蹲在一旁,竹绷子放在膝头,指尖缠着未劈完的竹篾,眼神却黏在姑娘的发梢上。风从铺子里穿过去,带着竹香和线香,缠成一团温柔的结。苏绣娘绣到蝶翅时,会悄悄抬眼,撞见阿远慌乱的目光,两人都慌忙低头,却听见对方的心跳,像鼓点似的,敲在铺子里的青砖地上。

“苏绣娘知道他的心意吗?”

“怎么不知道。”老艄公往烟杆里填了点烟丝,用火石敲出火星,“有回阿远编了个竹制的绣架,架腿上刻了对戏水的鸳鸯,羽毛的纹路比真鸟还细。送到铺子里时,他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说‘绣娘要是不用,就……就扔了吧’。苏绣娘没说话,拿起绣架就绷上了绢布,当天就绣了朵并蒂莲在架顶,粉紫的花瓣上还绣了只蜜蜂,说‘这样才配得上你的手艺’。那天阿远跑回河滩,对着忘川河喊了三声‘我有媳妇了’,惊得芦苇里的水鸟扑棱棱飞起来,他却不管,就蹲在河边笑,笑出了眼泪,把竹刀都扔到了水里,又赶紧捞上来,说‘这刀还得给她刻一辈子竹绷子呢’。”

水雾漫上来,沾湿了阿禾的睫毛,她忽然想起那块刻着“远”字的石头,石面上的刻痕那样深,像用了一辈子的力气。“那他去采金线藤那天……”

老艄公的烟杆顿了顿,火星在雾里明灭了两下,像阿远坠崖时手里攥着的藤。“那天早上雾特别大,浓得化不开,河面上伸手不见五指。”他的声音哑了,像被砂纸磨过,“阿远揣着竹刀来求我撑船,棉袄上还沾着竹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说‘李伯,苏绣娘要绣幅‘凤穿牡丹’,缺百年的金线藤做眼,崖上有,我去采’。我拉住他说‘雾大,等晴了再去’,他却掰开我的手,掌心的茧子硌得我生疼,‘绣娘等了三个月了,再等,花期就过了’。”

他望着峭壁上的藤,眼神空茫得像被雾填满了:“他上船时,怀里揣着个布包,用蓝布裹着,边角缝着朵小小的桂花。说是给苏绣娘的惊喜。我问他是什么,他笑说‘等我回来就知道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笑,牙齿白得晃眼,像河滩上的鹅卵石。船到崖下时,他还跟我说‘李伯,你等着,天黑前我就回来,到时候让苏绣娘给你绣个烟荷包’。”

阿禾的指尖掐进掌心,疼得发颤,仿佛能看见那个青年攀着湿滑的岩壁,竹刀插进石缝,脚下是翻滚的白雾,手里却攥着那根比性命还重的藤。

“后来有人在崖下发现了他,手里还攥着段金线藤,藤上沾着血,像条染红的金链子。”老艄公的声音低得像水流,“布包摔开了,里面是只竹制的凤钗,钗头的凤凰嘴里叼着颗珍珠,是他攒了半年工钱买的。凤凰的翅膀上刻着‘苏’字,刻得浅浅的,像怕碰疼了似的。苏绣娘来认人的时候,没哭,就抱着那凤钗和藤条,坐了一整天,第二天就开始劈藤,一根金线劈了三年,才抽出够绣一只凤眼的丝。她说‘阿远的心意细,我得慢慢劈,才配得上他的疼’。”

水雾更浓了,模糊了远处的竹林,也模糊了阿禾的眼。她忽然看见老艄公的船尾,拴着串用红线系着的竹片,每片竹片上都刻着个字,连起来是“平安”“顺遂”“团圆”,红绳被河水泡得发深,却系得很紧,像怕被冲走似的。竹片边缘磨得发亮,显然被摸了无数遍。“这些是……”

“都是二麻子刻的。”老艄公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温柔得像看着自家孩子,“秀莲走后,他天天来我这儿,不说话,就坐在船尾刻竹片。秀莲走的那年冬天特别冷,河面上结了薄冰,他的手冻得裂了口子,血滴在竹片上,他就着血痕继续刻,说‘这样莲丫头就知道我在想她了’。有回我半夜起来解手,看见他蹲在船板上,对着秀莲的牌位说话,牌位是他亲手做的,乌木上刻着‘吾妻秀莲’,刻得歪歪扭扭,却比谁都用心。他说‘莲丫头,今天我给李伯送了酒,他说我酿的比去年香,你说是不是你在天上帮我看着火候呢’,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声比忘川河的浪还沉。”

他指着最下面的那片竹片,上面刻着个小小的“等”字,刻痕里嵌着点暗红,“这个是昨天刻的,他说‘等苏绣娘的凤穿牡丹绣完了,就带着酒来跟我拼一拼’,其实啊,是想借我的船,去对岸的槐树下看看秀莲。那棵槐树是他们当年定情的地方,秀莲说‘这树长得慢,却能活百年,像咱们的日子’,现在树底下埋着她的绣针,二麻子说‘针在土里,能听见树的心跳,就像听见她说话’。”

阿禾的眼眶热得发涨,原来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情分,从来都不是悄无声息的。它们藏在烤焦的红薯里——当年二麻子给秀莲烤红薯,把皮剥了,用叶子包着,怕烫着她的手;藏在带血的石头上——阿远刻“苏”字时,手被石片划了,血渗进刻痕,他说“这样我的血就跟着字,住进你心里了”;藏在竹片的刻痕里——二麻子刻“莲”字时,总在最后一笔多绕半圈,说“这样就像我抱着你”;藏在老艄公眼角的皱纹里——他守着这条船,守着这些故事,像守着个易碎的瓷瓶,怕碰坏了,也怕忘了。

就像阿远的竹绷子永远等着苏绣娘的线,二麻子的酒永远等着秀莲的桂花,老艄公的船永远等着渡河的人,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绣完的花,未走完的路,都在时光里慢慢熬,熬成了能焐热人心的暖。

“李伯,谢谢您。”她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往竹林走去。风掠过耳畔,竟像听见了船尾竹片碰撞的轻响,“叮咚”“叮咚”,像谁在轻轻说着“平安”,又像谁在悄悄盼着“团圆”。野菊的清香混着水汽漫过来,阿禾摸了摸怀里的鹅卵石,石面上的“莲”字被体温焐得发烫,像块会呼吸的暖玉。

老艄公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才拿起烟杆,对着忘川河的方向磕了磕,烟灰簌簌落在船板上,像碎了的月光。“莲丫头,二麻子又长进了,会烤桂花糕了,比当年给你烤的红薯强多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水里的鱼,“他还学会了绣帕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却跟你当年绣的一样,带着桂花的香。前儿个他给我看,帕子上绣着两只蝴蝶,说是‘我和你’,我笑他绣得不像,他却红了眼,说‘我看着她的旧帕子学的,每一针都想着她的手怎么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