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的手指死死扣在弑圣弩冰冷的弩臂上,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细微的颤抖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那弩柄上仅存的两枚血色光点,如同催命的符咒,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狠狠撞击着他的心脏。
他不敢看陈丽。
可眼角余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无法控制地瞥向身旁。灰白色的石化纹路已经蔓延至她的耳际,正沿着下颌线向上爬升,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点属于她温润肌肤的领域。她的嘴唇微微翕张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曾经蕴藏着无尽推演智慧与温柔灵动的眼睛,此刻只能定定地望着他,里面倒映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还有他手中那柄承载着绝望与希望的死神之弩。
“若需献祭……勿犹豫……”
她最后的神识传音,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魂深处。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张玄喉咙里挤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他猛地闭上眼睛,试图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可脑海里却翻涌着过往——昆仑禁地她破阵时的灵光乍现,双修渡劫时她引动太素之力的温柔坚定,娲皇宫遗址她面对记忆碎片时的悲伤坚毅……每一个画面都在此刻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切割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小玄子!”一声带着焦急与虚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扣肉。他原本化形的俊朗少年此刻狼狈不堪,眉心的第三只眼紧闭着,两道刺目的血泪蜿蜒而下,在苍白的脸上划出惊心动魄的痕迹。他强行第二次发动时空锚定凝固剑匣暴走的剑气,代价沉重得可怕。周身原本璀璨的金色锚点纹路黯淡如风中残烛,细密的裂纹正在纹路上蔓延,每一次细微的崩裂都伴随着他身体的微微抽搐。他一只手臂无力地垂下,指尖的金光时断时续,正艰难地维持着逍遥界在坍缩的时空裂隙中那岌岌可危的稳定。
“她……撑不住了!”扣肉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目光死死锁在陈丽身上。那石化诅咒的蔓延速度,在玉帝恶念投影的注视下,竟变得肉眼可见!
逍遥界在裂隙的狂暴撕扯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星核结构裸露在外,其上蛛网般的裂痕正被裂隙中渗入的诡异黑气加速侵蚀。虚空乱流像无数无形的巨鞭,狠狠抽打着界域的外壳,碎片剥落如雨。而在一切混乱与毁灭的源头,那横亘在裂隙尽头的玉帝本源锁链,正散发着冰冷、贪婪而邪恶的至高意志,锁链表面的细微裂痕(那是张玄第二箭留下的唯一痕迹)周围,浓郁的黑气如活物般蠕动、汇聚,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徒劳。
巨瞳虚影高悬,漠然的视线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心头。
“蝼蚁挣扎,徒增笑尔。”玉帝恶念的低语直接在灵魂层面炸响,带着玩弄猎物的残忍戏谑,“第三箭,便是尔等葬歌!”
这声音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丽那双定定望着张玄的眼眸,在玉帝恶念低语落下的瞬间,极其轻微地眨动了一下。那并非恐惧或绝望,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一种无声的告别,一种将一切托付的决绝。
然后,仿佛被这目光中蕴含的庞大意志所引动,又或是那玉帝恶念的压迫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
陈丽发髻上那支古朴的玉簪,顶端镶嵌着一点温润青玉的簪子,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半截簪身坠落,在混乱的流光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叮当一声,轻轻掉落在张玄脚边冰冷的虚空浮石上。
紧接着,她石化的身躯——从被灰白覆盖的耳际开始,到那仅剩一丝血肉的下颌,再到脖颈、肩膀、手臂……那些坚硬如岩石的部分,表面瞬间布满了无数细密的裂纹!灰白色的石质如同被亿万年的风沙侵蚀,又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开始无声地崩解、剥落、化为齑粉!
这崩解并非爆炸般的毁灭,而是一种带着诡异神性的消融。灰白色的粉末并非四散飘飞,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丝丝缕缕,汇聚成一道灰白色的光流,朝着张玄手中紧握的弑圣弩奔涌而去!
“丽……丽姐?!”扣肉失声惊呼,第三只眼猛地试图睁开,却只渗出更多的血珠,换来一阵痛苦的闷哼。
张玄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那代表陈丽存在的灰白光流,决绝地涌入弑圣弩那冰冷、布满细微裂痕的弩身之中。
嗡——!
弑圣弩在灰白光流涌入的刹那,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不再是之前带着杀伐之气的锐鸣,而是一种仿佛远古巨兽从沉眠中苏醒的、饱含痛苦与愤怒的咆哮!弩身之上那两枚黯淡的血色光点骤然熄灭一枚,仅剩最后一枚孤零零地闪烁着,预示着无法逃避的终极反噬。
然而,变化并未停止。
就在灰白光流(陈丽石躯所化)完全融入弩身的瞬间,那冰冷黝黑的弩臂上,骤然亮起无数细密繁复的金红色纹路!这些纹路古老、神圣,带着生生不息的造化之意,正是陈丽体内源自娲皇的无上血脉!金红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弩臂上蔓延、交织,瞬间压制了弩身本能的暴戾,更在弩臂的核心处,凝聚出一滴璀璨如红宝石、蕴含着无尽生命本源的精血!
娲皇精血!
这滴精血出现的刹那,整个狂暴的时空裂隙都为之一滞。仿佛连混乱的法则都在向这滴源自创世圣人的血脉致敬。
紧接着,一股苍茫、浩瀚、仿佛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的混沌气息,毫无征兆地从逍遥界核心——那株扎根于不周峰顶、摇曳生姿的混沌青莲虚影中汹涌而出!混沌气息如烟似雾,青蒙蒙一片,无视空间距离,瞬间跨越维度,缠绕上弑圣弩!
混沌清气与娲皇精血所化的金红血光,如同宿命般相遇。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更深沉、更本源的交融。青蒙蒙的混沌清气包裹着金红色的娲皇血光,彼此旋转、渗透、凝练。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以弑圣弩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这股威压超越了单纯的毁灭,它蕴含着造化与破灭、创生与终结的终极矛盾统一!
逍遥界裸露的星核在这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加速蔓延。时空裂隙的坍缩似乎都因此减缓了片刻。玉帝恶念那高悬的巨瞳虚影第一次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锁链上的黑气疯狂翻涌,发出尖锐的嘶鸣,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
“不可能!”玉帝恶念的咆哮首次带上了惊怒,“娲皇……混沌……低贱蝼蚁,安敢窃取圣道权柄!”
在张玄、扣肉,乃至那玉帝恶念的巨瞳注视下,那交融的混沌清气与娲皇血光在弩槽之中疯狂凝聚、压缩、塑形!
一道箭矢,正在生成。
它并非实体,更像一道凝固的光束。箭身通体流淌着青蒙蒙的混沌光晕,内里却有一道金红色的血线贯穿始终,如同活物的脉络般搏动不息。箭尖并非锋锐,而是一种不断湮灭又重生的混沌奇点,散发出令诸天星辰都为之黯淡的毁灭气息;箭尾则拖曳着丝丝缕缕的造化清气,所过之处,连狂暴的时空乱流都仿佛被抚平、被赋予了一丝短暂而脆弱的秩序。
第三箭——石躯化箭,融娲皇之血,纳混沌之源!
它静静地悬浮在弩槽之中,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却散发着一种令万物归寂、令法则俯首的绝对威严。它锁定了目标——那裂隙尽头,散发着无尽恶念与贪婪的玉帝本源锁链!
张玄的身体依旧僵硬,大脑一片混沌。直到脚边那半截断裂的玉簪冰冷的触感透过靴底传来,如同冰锥刺入心脏,瞬间击碎了所有的麻木与空白。
痛!
一种撕心裂肺、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大半的剧痛,排山倒海般淹没了他!比当初金丹碎裂、经脉寸断还要痛上千百倍!他猛地低下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脚边那半截青玉簪。簪首温润,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残留着她发间的淡香……这是她存在过的证明,是她留给他的……最后遗物。
“啊——!!!”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低吼,而是充满了无尽悲恸、愤怒与疯狂的咆哮!他体内的《混沌星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破天七十二式的战意如同熔岩在血脉中奔涌咆哮!
他不再颤抖。
那只扣在弑圣弩机括上的手,稳如磐石。所有的痛苦、悲伤、不舍,都在这一刻被那滔天的恨意与玉石俱焚的决绝点燃,化作了驱动这弑圣一箭的无穷力量!
他的目光,穿透混乱的虚空,死死锁定那根散发着无尽恶念的锁链,锁定那巨瞳虚影的核心。
“玉帝!”张玄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冰冷,“这一箭——为陈丽!”
“为逍遥界!”
“为你所造的——无边孽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手指,带着承载了所有爱与恨、生与死的万钧之力,决绝地扣下了扳机!
嘣——!
弩弦震响!
那不是凡俗弓弩的弹射之音,而像是混沌初开的第一声雷鸣,又像是支撑宇宙的巨柱轰然断裂!一道缠绕着混沌清气与娲皇血光的箭矢,脱离了弑圣弩的束缚,射了出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
快!快到极致!箭矢离弦的刹那,便已贯穿了层层叠叠的混乱时空,无视了距离的阻隔!
慢!慢得令人窒息!在张玄布满血丝的双瞳倒影中,在扣肉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在那玉帝恶念巨瞳剧烈收缩的瞬间,那支箭的轨迹被无限拉长、放大。
箭矢所过之处,狂暴的时空乱流如同温顺的绸带般向两侧分开、湮灭。混沌清气抚平创伤,娲皇血光赋予一线生机,开辟出一条短暂而笔直的虚无通道。箭尖那不断湮灭重生的混沌奇点,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能量乃至法则的碎片,形成一个微缩的黑洞,散发出令神魂冻结的终结气息。
它精准无比地,射向了玉帝恶念本源锁链上——那道被张玄第二箭擦出的、最为细微的裂痕!
“吼——!!!”
玉帝恶念的咆哮瞬间化为凄厉到极致的尖啸!高维巨瞳疯狂震颤,投射出的光芒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与……一丝源自本能的恐惧!锁链上浓郁的黑气如同沸腾的沥青,疯狂地涌向那道裂痕,试图修补、防御!
迟了。
缠绕着混沌与娲皇之力的箭矢,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油脂,毫无阻碍地,命中了那道裂痕!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又仿佛响彻诸天万界的碰撞声。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爆炸。
只有一道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碎裂声,从锁链的核心深处传来。
咔…嚓…
声音轻微,却如同末日丧钟,敲在每一个意识之上。
那道被箭矢命中的细微裂痕,如同被注入了恐怖的腐蚀性力量,瞬间蔓延开来!蛛网般的黑色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巨大的锁链上疯狂扩散!锁链上翻涌的黑气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疯狂地从那些裂痕中喷涌、溃散!
“呃啊——!!!”
一声超越了维度的、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怨毒的惨嚎,从那高悬的巨瞳中爆发出来!巨瞳剧烈地抽搐、扭曲,原本漠然冰冷的瞳孔,此刻竟像融化的蜡像般,边缘开始模糊、溃烂,两道粘稠如实质、散发着无尽恶臭与毁灭气息的漆黑血泪,如同瀑布般从那溃烂的瞳孔中汹涌淌下!
漆黑的污血滴落在逍遥界裸露的星核之上,发出“嗤嗤”的恐怖声响,星核表面的裂痕肉眼可见地被染黑、腐蚀、扩大!一股比冥河老祖血海更为污秽、更为绝望的堕落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整个时空裂隙在这惨嚎与污血中剧烈动荡!玉帝恶念的投影巨瞳在溃烂中疯狂闪烁,最终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扭曲了几下,带着无尽的不甘与怨毒,砰然炸裂,化为漫天飘散的黑气碎片!
“蝼蚁……吾记住……尔等……气息……”恶念的残音如同跗骨之蛆,在崩溃的裂隙中回荡,最终被狂暴的乱流彻底撕碎、湮灭。
玉帝本源锁链,那象征着至高恶念的造物,虽然主体未断,却已遍布裂痕,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在乱流中载沉载浮,表面依旧残留着不断蠕动的黑血与污秽气息。
然而,射出这惊天一箭的代价,也瞬间降临!
“噗!”张玄如遭重锤轰击,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被巨大的反噬之力狠狠抛飞,重重撞在一块巨大的逍遥界星核碎片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手中的弑圣弩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弩臂上那最后一枚血色光点——彻底熄灭!整个弩身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灰败、黯淡,遍布裂痕,如同烧焦的朽木,再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灵性与威能,只剩下一个沉重冰冷的空壳。
与此同时,失去了玉帝恶念意志支撑的逍遥界,在坍缩的时空裂隙中遭受了更猛烈的撕扯!大地板块如同脆弱的饼干般断裂、翘起,天空被撕裂开无数道漆黑的伤口,狂暴的能量风暴在其中肆虐,整个界域发出末日来临般的悲鸣,加速走向崩溃!
“小玄子!”扣肉目眦欲裂,强忍着第三眼几乎要爆开的剧痛,染血的双手猛地按在虚空!他眉心的竖瞳再次强行睁开一条缝隙,粘稠的血泪狂涌!
“给本大爷——定住!”
一声带着无尽疲惫与疯狂的咆哮从他口中吼出!周身黯淡到极点的金色锚点纹路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从他体内逸散出来,如同燃烧的生命之火,疯狂地融入那些黯淡的纹路之中!
咔嚓!咔嚓!
代价是惨烈的。他双臂上的金色纹路如同碎裂的瓷器,大片的金光崩散、湮灭!眉心的第三只眼眼角彻底撕裂,鲜血淋漓!
但就在逍遥界即将被彻底撕碎的千钧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