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龙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灰,哑着嗓子沉声道:“都忍忍,别耽搁!外面的鬼子还没反应过来,必须趁现在赶紧走,晚了就没机会了。”
她说着率先扶着井壁站起身,棉靴踩在井底的碎石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众人互相搀扶着起身,
每个人身上都落满了厚厚的尘土,头发、眉毛被烟尘染成灰白,脸上更是脏得只剩双眼还透着光亮,连彼此最熟悉的人都快认不出模样。
驼龙原本利落的短打沾满泥污,腰间的刀鞘也磕出了几道新痕;
幺鸡的衣襟破了个大口子,混着尘土和汗渍硬邦邦地贴在身上;
大鹏被两人架着胳膊,伤口的血迹渗出来,在灰扑扑的衣料上晕开深色的印子;
千代子已经解开了鲛岛具重的绳子,并且紧紧的抱着他,两人的身影在昏暗里只剩模糊的轮廓,唯有相握的手透着一丝温度。
驼龙示意幺鸡先爬上铁梯探查,井外的烟尘还未完全散去,空气中的焦糊味呛得人直皱眉。
幺鸡探出脑袋左右扫视,废墟外围只有几个零星的小日子正对着垮塌的楼房发愣,显然还没从爆炸的冲击中缓过神,更没料到会有人从地下逃出来。
“大当家的,外面乱着呢,没人注意这边!”幺鸡压低声音喊。
驼龙立刻安排:“幺鸡先上去接应,我和你架着大鹏,千代子扶着鲛岛,动作轻快点!”
几人顺着摇晃的铁梯依次爬出井口,趴在废墟的断墙后缩着身子挪动。
路过的小日子瞥了他们几眼,只当是附近的居民,满脸的灰污成了最好的伪装,谁也没多看第二眼。
他们借着废墟的掩护,贴着墙根一路疾行,脚下的碎石和瓦砾硌得脚掌生疼,却没人敢放慢脚步。
直到穿出这片建筑群,钻进远处的树林,耳边彻底听不到鬼子的动静,众人才扶着树干大口喘气,瘫坐在地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满身尘土的几人身上,终于让他们看清了彼此狼狈又鲜活的模样。
驼龙望着身后远处的废墟,嘴角扯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成了,总算安全出来了,走我们回去……”
赵敏从市政府门口与水上秀雄对峙归来,一进别墅便觉心头发慌——大当家驼龙竟不在。
她不及细想,立刻遣散手下兄弟,尽数派往日军海军陆战队大楼附近搜寻。
突然,
一声巨响震彻天地,巨大的爆炸火光冲天。
赵敏眼神一凝,这等手笔,定然是大当家驼龙所为!
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转身就要往火场里冲,却被身旁的络腮胡死死拦住。
挣脱不得,她只能双目圆睁,死死盯着硝烟弥漫中那座已然坍塌的废墟,心口的慌乱瞬间被揪紧的剧痛取代。
“去找……”
最后两个字虚弱得几乎听不清,下一秒,赵敏便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黄包车里,没了声息。
络腮胡与兄弟们,蛰伏在曾经的大楼周遭,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近千名日军被炸得东一块西一块,血肉模糊;那些曾横行霸道的装甲车,如今只剩扭曲的残骸。
压抑已久的怒火在此刻得以宣泄,他心底翻涌着一股滚烫的痛快。
可一想到大当家的,络腮胡的心就一阵绞痛。
正恍惚间,
几道熟悉的身影突然撞入眼帘——跑在最前、搀扶着人,且满身尘土的,不正是幺鸡和大鹏吗?
等等……
中间那两个小矮子是谁?他来不及细想,目光已被落在最后的身影勾住。
那玲珑的身姿,分明就是大当家!她们竟然在方才震天动地的大爆炸里活了下来!
络腮胡怕自己眼花,狠狠揉了揉眼睛。再望去时,人影已然清晰真切。
没错,就是他们!他立刻脚下生风,朝着那伙人狂奔而去。
别墅内,
水汽氤氲散去,驼龙刚洗去一身硝烟与征尘,指尖还带着未干的湿意。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快嘴李与猛子发来的电报,指尖划过纸面,目光落在字句上。
电报里满是振奋人心的讯息,
先是恭喜她们此战取得了超乎预期的巨大战果。
紧接着附上了打入日军内部的赤军同志传来的最新汇报——大爆炸让日军,此刻已彻底陷入混乱。
指挥系统如同被砸乱的蜂巢,从上到下都蒙了神,完全摸不清头绪,更遑论制定下一步的应对策略。
驼龙逐字读完,
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笃定的笑。
她将电报轻轻拍在桌上,窗外的天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脸上,映出眼底深藏的锋芒。这一局,她们赢了先手。
别墅内的寂静刚被捷报的余韵填满,变故陡生。
驼龙正凝望着电报上的字迹,
喉头突然涌上一阵腥甜,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指缝间却已溢出乌黑的血渍。
下一瞬,
一口浓稠的血块重重落在光洁的地毯上,刺目的黑红色瞬间晕开。她身体一软,直直向后瘫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大当家的!”
赵敏的尖叫划破了室内的凝滞。她疯了似的扑上前,颤抖的手刚触到驼龙冰凉的肩头,便见更多的血沫从她嘴角溢出,心脏几乎骤停。
杜公馆的医生被火速请来,
几人围着昏迷的驼龙反复检查,只是说了句:“内腑震伤,脏器出血。”
随后,看着驼龙微弱的呼吸与持续的呕血,都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无声的离去。
赵敏看着榻上毫无生气的驼龙,眼泪决堤,颤抖着手再次给快嘴李发报求援。
电报回得极快,只有寥寥数语:
“速喂云南红药,即刻送云南,交苏先生处置。”
没有半分耽搁,
十六铺码头的小火轮早已备妥。
赵敏擦干眼泪,咬牙背起驼龙,在众亲卫的护送下,几辆汽车急匆匆的朝着码头奔去。
汽笛声中,
上海终于隐入了灰蒙蒙的天际线。
船舱里,赵敏轻轻为驼龙擦去嘴角的血痕,窗外是无尽的江水。
快嘴李的电报还揣在怀里,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前路茫茫,但只要船还在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