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元韫浓不可思议地看着孙鹃纨。
她刚刚在宴上都是看见了的,裴令仪身边随行的亲卫就一两个,裴七裴九还都不在,宴席上的武将更是寥寥无几。
如今还一个大将被裴令仪叫来送她回去。
这些刺客看起来并非善茬,而是有组织的,这里还是她看见的冰山一角,难道宴会厅那里就没有刺客了吗?
这些人还放了信号弹,说明府上远不止这些刺客,外头也必然有人接应。
这时候孙鹃纨居然还想着让她先走?
“郡主的安危重要,快随我走!”孙鹃纨忙道。
鲜血飞溅,周围人到处惨嚎乱逃,那群刺客竟也有一群人朝着元韫浓这边冲过来。
“是目标!上!”他们包围元韫浓她们冲了上来。
孙鹃纨“铮”的一声长刃出手,架住了砍过来的刀,然后反手砍断了来人的脖子。
她干净利落地挥刃结果了来人,抵挡下一波刺客。
“快走!”孙鹃纨将元韫浓拦在身后,喝道。
元韫浓便转身就跑。
孙鹃纨见她还是听自己话的,松了口气,但一看元韫浓跑的方向,刚放下的气又提了上来。
元韫浓在往哪个方向跑?
孙鹃纨冲着往宴会厅跑的元韫浓吼道:“郡主!跑反了!”
“我去找清都!”元韫浓逆着人群往前冲。
孙鹃纨眼睁睁看着元韫浓往风波中心跑去,但却分身乏术。
这下只能祈求小满能护得住元韫浓了,可负责对付裴令仪那边的,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刺客啊。
一路上是血流成河,小满一路护送元韫浓跑向宴会厅。
这里的打斗更是激烈,刀剑交击锐鸣,围攻裴令仪的果然是个顶个的厉害。
裴令仪身边的亲卫看起来对付得并不吃力,就连裴令仪自己都提剑杀敌。
看见元韫浓来,围攻的刺客中有几人调转武器朝着元韫浓袭来。
“阿姊!”裴令仪的嘶喊混在刀剑声里。
利刃破风之声骤起,裴令仪反手掷出剑,将刺客钉在廊柱上。
他飞奔向元韫浓,一脚踹飞袭来的刺客,拔出钉在廊柱上的剑,顺手将前仆后继的刺客一剑穿心。
半空中划过数道血淋淋的弧线,裴令仪动作一气呵成。
裴令仪的亲卫和那些武将也不再闲着,一改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立刻提着刀剑上前架住刺客的袭击,控制住了局势。
然后裴令仪反应过来,立刻转身捂住元韫浓的双眼。
元韫浓却扯下了裴令仪的手,到了这一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再看周围的宾客,那些与之为敌的早就趁乱死在了刺客或是裴令仪的人手里,中立者也被狠狠威慑到了。
而所谓清河王府和岐国公府的朋友们全都安然无恙,尤其是裴令仪的僚属们,显然对此早就知情。
这就是裴令仪将计就计做的局,请君入瓮的局。
难怪孙鹃纨半点不着急,反而要护送她走。
裴令仪原来就没想她会赴宴,也没想她会中途折返。
孙鹃纨终于解决完外头那群人赶过来了,一来就见这一幕。
她住了嘴,站到一边不说话。
她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详,总觉得元韫浓会发作,但愿她前不久去告诉元韫浓,裴令仪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拼那块玉的事情能派上点用场吧。
毕竟那时候元韫浓表情也是稍有动容的。
元韫浓揪住裴令仪浸血的衣襟,“你早知有刺……”
“我……”裴令仪正想说些什么。
僚属前来禀报:“殿下,刺客已经全部伏诛和活捉。”
“不必审,全部押到堂前杀了。”裴令仪冷声道。
“是。”僚属立刻去办。
“阿姊受惊了。”裴令仪转向元韫浓时又软了声调。
“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元韫浓突然轻笑。
夜风卷着血腥气,那些刺客被压在台阶下,挨个斩首示众。
锐光一闪,便人头落地。
多么熟悉的场面。
跟前世郑家宴上,裴令仪带人蒙面闯入,逼元韫浓看着他将仇敌挨个枭首的场面如此相似。
“是阿姊教得好。”裴令仪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翳,与前世他在郑家血洗仇敌时的神情重叠。
“今夜这场枭首大戏,你谋划了多久?”元韫浓深吸一口气。
裴令仪实话实说:“玉碎前几天。”
那么早就开始策划,却到实施后都没有告诉她。
那么长的时间里,什么都没有透露给她。
哪怕是她揭穿了裴令仪也是重生而来的人,在那之后裴令仪也没有坦白。
又在骗她!又瞒着她!
枉费她跟个傻子似的担心他的死活,不顾安危和劝阻一路跑过来!
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她到底在期待裴令仪些什么?裴令仪本就是这样的人。
难道重来一生,裴令仪就会变成什么好人了吗?
他们都一样,一样是阴沟里见不得天日的坏东西。
元韫浓忽觉喉间腥甜,前世的画面混着此刻的血气翻涌而至。
她用尽全力一巴掌挥向了那张裴令仪那张无法否认漂亮的脸。
一记响亮的耳光,裴令仪闷哼一声,偏过了脸。
元韫浓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裴令仪低垂着脑袋,唇角渗出了血丝。
他抬手摸了一下唇畔,看着手指上的血愣了愣。
满厅响起抽气声,宾客和僚属们看着当众被如此打了一巴掌的裴令仪,恨不得剜下眼睛,只当没来过这里看见这一幕。
一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疼。”裴令仪小声说道。
他没喊过疼,没喊过难和苦,最多也就是偶尔跟元韫浓撒娇时说疼。
分明挨过鞭刑、忍过打骂,也中过箭受过伤,可他现在却像是真的因为这一巴掌很疼一样。
元韫浓手都在发颤。
裴令仪抬眼看向元韫浓,眼眶湿润,抿着唇,像是真的委屈,“真的……”
“阿姊,我很疼。”他的眼泪似乎就要落下。
他委屈地想要去拉元韫浓的手,却被元韫浓用力甩开。
裴令仪顺势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像条被踹开的野狗。
元韫浓踢翻冰鉴离席,碎冰一地,犹如破裂的镜片闪着冷光。
月光照亮回廊血迹,蜿蜒如理不清的红线。
原来还是破镜难圆。
*
裴令仪不敢在元韫浓面前晃悠,怕给她添堵。
在元韫浓面前,他也确实胆怯。
所以回去之后一连好几日,元韫浓都清净得很。
不过她也正需要这种清净,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其实除了裴令仪更加不出现在眼前以外,一切如常。
每日里周围依然是频繁且森严的巡视,按时按量的汤药,还有近水楼台的鲜鲫芹菜羹。
讲真的,裴令仪人挺聪明的,但是爱却太笨拙,太不知所措了。
他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会一直送你什么,直到你厌腻为止。
不过裴令仪也不可能一直不出现在元韫浓面前,这日元韫浓在花园里逛了一圈回屋里时,裴令仪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桌上摆着仍然热气腾腾的饭菜,有鲜鲫芹菜羹,也有甜虾粥,都是一些元韫浓平常爱吃的。
“阿姊,我备好了饭菜。”裴令仪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你还没有用膳,进些吧。”
扫一眼都能看出是裴令仪自己做的了。
一个人备下这一桌饭菜,还等她回来时是热的,想想都知道裴令仪花了多少心思。
元韫浓睫毛煽动了一下,没有再情绪激动,也没有再歇斯底里。
“我就不吃了,郑家有宴席,邀我赴宴,国公府如今能赴宴的只有我了。”她平静道。
毕竟元云和在白云观,惠贞长公主在宫中,其他的都上沙场了。
书信送来,裴令仪也是知道的。
但因为是郑女幼的书信,不想惹元韫浓心烦生厌,他才没有阅看。
因此才不知道是请帖,不只是寻常书信。
“是我疏忽大意了,那我送阿姊去。”裴令仪慌忙迈过来。
“不必了,寻常宴席罢了。”元韫浓说道,“我很快就回来了,若是你不放心,喊人盯着我跟着我都可以。”
“阿姊,我不是那个意思。”裴令仪小声说道,“如今不太平,正是风雨欲来的时候,我担心阿姊的安危。”
元韫浓道:“我听孙鹃纨说你最近很忙,日理万机,应该没空管我这些琐事,专心做自己的事便好。”
她当然也听孙鹃纨说,裴令仪还在拼那块玉。
怎么拼都不满意,觉得不够完好如初,觉得差点意思,却不肯假手于他人,愣是要自己拼。
碎了就是碎了,再怎么像从前也都是有裂缝的,怎么可能完好如初?
裴令仪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阿姊是不是……不想我跟着去郑家?”
元韫浓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前世她以默许的态度放走了裴令仪,裴令仪骑着舞阳儿夜逃京华,回来后就是在郑家开始了他的谋权之路。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她现在又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裴令仪,又该将裴令仪以什么身份带去郑府?
“阿姊放心,我就送阿姊到门口,不会进门的。”裴令仪低眸自嘲般笑了笑,“我不会给阿姊添麻烦,叫阿姊心烦。”
元韫浓默然不语,片刻之后,道:“随你。”
说罢,她径直转身朝外走去。
裴令仪连忙跟上她的脚步,追了上去。
一路上元韫浓都没有说话,闭眼假寐。
暮色漫过鎏金车顶时,裴令仪第三次调整了樱桃煎和食盒的位置。
食盒里摆着还温热的莼菜羹,莼菜羹与鸡丝、火腿同烹,碧翠鲜醇,清洌爽口。
这也是裴令仪做好了的,元韫浓向来偏爱这些味道鲜美爽口的羹汤。
马车碾碎一地桂香,停在了郑府前。
几乎是马车停下的同时,元韫浓便睁开了眼睛。
她掀开车帘,被小满搀扶着下车。
裴令仪忙跟着她下车,“阿姊……”
元韫浓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勉强笑了笑,将一袋秋梨膏糖递了过去,“秋燥易伤肺津,方才阿姊咳了几声。我备了秋梨膏糖,能滋阴润燥,润肺止咳。阿姊一会若是咽痛,便含上一颗吧。”
“不必了。”元韫浓伸手提了一半,又将糖袋放回去,转过身离开。
糖袋掉在地上,她心乱如麻,也没发觉。
她发间玉簪映着楼阁灯火,晃得裴令仪眼尾发涩。
裴令仪蹲身去拾糖袋,又下意识抬眼看了一眼元韫浓。
府内丝竹声起,裴令仪望着元韫浓融入灯火的背影,又低下眼眸,解开糖袋的系带。
秋梨膏糖摔了一下也碎了,那块圆月白玉坠子一样。
裴令仪拣起一些碎末的糖渣放进嘴里,苦涩在舌尖缠成解不开的结,他苦笑一声。
他也没有走,吩咐马车停在最暗的巷角,他就坐在软垫上批阅军报。
元韫浓跟郑女幼见面,怕是有很多能聊的。
无论说什么都好,只要能让元韫浓开心些就好。
裴令仪也不在乎要等待多长时间,只要能等到元韫浓就好。
元韫浓确实有很多能跟郑女幼聊的,郑女幼最近被自己亲爹催婚催得紧。
两个人都喝了点酒,尤其是元韫浓,有些醉了。
郑女幼拉着元韫浓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把元韫浓按在菱花镜前,非要打扮元韫浓。
她把自己所有的金簪子银钗子都插在了元韫浓头发上,也不管好不好看,沉甸甸的扯得元韫浓头皮疼。
“你做什么?贿赂郡主啊?”元韫浓一根根拆下来。
“当年你说要给我挣个女学士当当。”郑女幼托着腮调笑,“如今清河王的印信都攥在你手里,怎的翰林院门槛反而高了?”
元韫浓拨弄着妆奁,“急什么?不当皇后也有的是法子让你进翰林院。”
“我那便宜爹天天催着我嫁人呢,还一直说我这般懒散模样,去了夫婿家里,会叫婆家笑话我们郑家没了规矩,教出这样的女儿来。”郑女幼撇了撇嘴,“感情他教我这女儿出来,就是为了去婆家做牛做马的。”
“怕是因为要你弟弟要赶明年的新科,他需要助力了吧。”元韫浓讽刺地弯起唇角。
郑女幼神色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