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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安离开了皇城。

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就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魂,拖着一具即将散架的躯壳,一步一步,走向极北的冰原。

每踏出一步,他都能听见自己体内骨骼不堪重负的哀鸣,凝固的血痂随着动作崩裂,露出下面翻卷的皮肉,新的鲜血还未流出,便被他体表的低温冻结。

痛。

深入灵魂的痛楚,像是有一万根淬毒的钢针,在他每一寸血肉经络里搅动。

但他面无表情。

这点痛,远不及他内视丹田时,看到那枚光茧上裂痕又扩大了一丝所带来的心悸。

李常光的气息,正在流逝。

像漏沙。

他夺回来的三成本源,在弑神那一击中,燃烧得一干二净。

他赌上了一切,却只换来了一个惨胜和更深的绝望。

不。

王平安的眸光里,那片死寂的冰原深处,燃起一簇幽蓝的火。

这不是绝望。

这是薪柴。

用以点燃他滔天杀意的薪柴。

季玄给他的那张兽皮地图,此刻就在他的脑海中铺开,每一个字,每一条纹路,都化作了燃烧的光。

绝望之城。

极北冰原深处,埋葬着上古时代某个庞大帝国的废都。

那里,是恭亲王为邪神准备的“调味品”之一,是汇聚了亿万生灵怨念与不甘的……绝望本源!

他眉心,那枚由恭亲王血肉诅咒与神之残骸浇灌而成的“魔胎”,在此刻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咚。

一声轻响,却跨越了无尽时空,与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像是在嘲讽。

又像是在引路。

王平安能感觉到,那尊被他斩断降临通道的邪神,其意志并未远去,而是隔着世界的胎膜,冷冷地注视着他。

注视着这只打伤了祂的蝼蚁。

王平安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

看吧。

最好一直看着。

看着我是如何将你精心准备的餐点,一口一口,全部吞掉!

他加快了脚步。

……

三日后。

一片灰白色的死寂之地,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天是灰的,地是灰的,连空气中飘荡的雪花,都带着一种了无生趣的灰败。

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的巨城,匍匐在这片灰白色的天地间。

城墙高耸入云,却通体斑驳,上面没有守卫,没有旌旗,只有一道道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的刻痕。

那些不是文字,也不是图画。

是哀嚎。

是无数生灵在最深的绝望中,用指甲,用白骨,用灵魂烙印上去的无声咆哮。

绝望之城。

仅仅是站在城外,一股粘稠如沼泽的阴冷气息便扑面而来,要将人的神魂拖入无底深渊。

王平安踏入了城门。

轰!

无形的绝望之力,瞬间化作亿万吨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这股力量不伤肉身,只针对道心。

它在王平安的耳边低语,诉说着世间一切的求而不得,一切的爱憎别离,一切的徒劳无功。

它要告诉他,你救不了任何人。

你的挣扎,毫无意义。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换做任何一个道心稍有瑕疵的修士,在身受如此重创的情形下,被这股绝望洪流一冲,立刻便会道心崩溃,化作此地一具新的行尸走肉。

但王平安的世界雏形中,那尊静止不动的轮回石磨,只是微微一震。

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秩序之光,如中流砥柱,将所有精神冲击死死挡在外面。

而他掌心中,那块一直紧握着的祭坛残片,与眉心的“魔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滚烫的温度!

共鸣!

下一刻,他体内那棵如同万年朽木的枯荣道树,猛地颤抖起来。

一根枯黄的枝条,竟探出了一小截嫩芽。

渴望!

前所未有的饥渴感,从道树的根须深处传来,像是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甘泉!

王平安懂了。

邪神的掠夺与毁灭,是“枯”的极致。

而此地的绝望,同样是万物走向死寂的“枯”!

同根同源!

这些,都是他的养料!

但,也就在这一瞬,丹田内,李常光的光茧表面,“咔嚓”一声,那道裂痕又崩开了一分。

更多的创生气息,逸散了。

王平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没时间了。

必须,不惜一切!

“咔!”

“咔咔……”

前方死寂的长街上,一尊尊伫立在街道两旁的石质雕像,它们空洞的眼眶中,缓缓亮起了灰色的光。

它们是这座城的守卫。

是被绝望之力浸染了万古,只剩下执行“守护”这一个指令的傀儡。

没有生命,没有神智,只有纯粹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它们动了。

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沉重,朝着王平安这个唯一的“活物”,发起了攻击。

它们的攻击,不带起一丝风声。

但拳头挥出的轨迹,却让空间都泛起涟漪,那股纯粹的绝望之力,甚至比拳头本身更早一步抵达,要将王平安的心神彻底冻结。

王平安没动。

他只是抬起眼,冰冷的目光扫过一尊冲在最前的傀儡。

他此刻的本源,连催动一次完整的轮回之力都做不到。

但他对法则的理解,却已臻至化境。

他看见了。

看见了驱动这尊傀儡的绝望之力中,那唯一的一点“核心”。

那是万古之前,某个绝望的工匠,亲手雕刻它时,留下的一丝“希望它能守护此城”的执念。

这一点执念,是它存在的“基石”,也是它唯一的“破绽”。

王平安抬起一根手指。

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灰色气流,一闪而逝。

轮回之力。

不是碾压,不是破灭。

是篡改。

他将那丝“希望守护”的执念,改成了“已经守护了万年,可以安息了”。

刹那间。

那尊气势汹汹、足以一拳轰碎山岳的傀儡,在距离王平安还有三尺的地方,猛然停住。

它眼眶中的灰色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下一秒。

哗啦啦……

整尊傀儡,从内部开始,崩解成了一地的碎石和粉尘。

一击,毙命。

用得,是近乎于“道”的手段。

王平安看都没看那堆碎石,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这座死城的尽头。

那里,是绝望的源头。

也是他的……大药!

就在他击碎傀儡的瞬间。

城池最深处,一座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之上。

一道古老、疲惫,却又蕴含着无尽绝望的叹息,幽幽响起。

“唉……”

一股意志,跨越了空间,如深渊般,落在了王平安的身上。

“外来者……”

“为何,要来打扰吾等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