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下午。
孟雪云把家里最后一包垃圾利索地打包好,拎着出了门。
她现在心情还算不错。
虽然从钢厂下了岗,但那笔遣散费马上就能到手,就可以去买房。
更让她得意的是,她已经找到了新工作,就在棉纺厂宿舍外的一个餐厅里当帮厨。
活儿是累点,可一个月比在钢厂食堂多挣五十块钱,还管两顿饭!
从此以后,她也是家里唯一一个挣钱的人了,再不用看叶政华的脸色,伸手问他要一分钱。
这日子,有奔头!
孟雪云越想心里越美,丢完垃圾,拎着菜篮子就往菜市场的方向走,盘算着割块五花肉,晚上做个红烧肉解解馋。
刚走到巷子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点沙哑的男人声音在叫。
“姐!姐!”
孟雪云没觉得是在叫自己,只顾继续往前走。
那声音却不依不饶,追着她喊,还带上了她的全名:
“孟雪云!姐!”
孟雪云这才停住脚,转回头去。
只见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咧着嘴冲她笑。
男人看着得有五十岁了,头发花白稀疏,身上那件旧背心洗得都快透光了,肩上还挎着一个脏兮兮的塑料编织袋。
看这打扮,八成是要饭的。
孟雪云心里一阵嫌恶,下意识地把菜篮子往身后藏了藏,挥了挥手,没好气地道:“找别人去,我没钱!我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
说完,扭头就要走。
“姐,是我啊!我是小军!”
那男人一看她要走,急了,快走几步就想上来拉她的胳膊。
“小军?”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孟雪云的脑子里炸开,劈得她浑身一哆嗦,整个人僵在原地。
然后像缺了油的木偶,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视线死死地钉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细细打量。
还是那张脸,可又完全不是那张脸了。
眉骨、鼻梁、嘴角的轮廓依稀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却像是被岁月狠狠地揉搓过,布满了深刻的皱纹。
孟雪云整个人都懵了,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
“你……你是……”她的嘴唇抖了半天,才挤出几个沙哑的字,“小军?”
“姐!是我,我回来了!”男人见她认出了自己,激动地用力点头,眼睛里泛起了泪光,“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打听到你们家搬到这儿来了!”
“当啷”一声,孟雪云手里的菜篮子掉在了地上。
这真的是她失踪十八年的亲弟弟,孟子涵的亲爸爸孟学军啊!
她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嘴里喃喃着:“你没死……你还活着……”
眼前的孟学军,比十几年前瘦了太多,也老了太多。
本来就不高的个子,因为佝偻着,更是又瘦又小。
他明明比孟雪云还小着几岁,可那张皱纹密布的脸,看着倒比她大了十岁不止。
孟雪云看得眼眶心疼不已,可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又愤恨不已。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孟学军面前,抡起胳膊就往他身上捶,一边捶一边骂,声音都劈了叉。
“你个狗东西!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你有个姐!这么多年你死哪儿去了?一封信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早就死在哪个臭水沟里了!”
孟学军被打得嗷嗷叫,一边躲一边求饶:“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别打了,哎哟!”
“我这不是去找我那婆娘了吗?”他抱着头,狼狈地解释,“全国那么大,我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那不得花功夫吗?姐!别打了,再打真散架了!”
他见孟雪云没停手的意思,干脆抱着头夸张地哀嚎起来:“哎哟喂!我的亲姐啊!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绿皮火车,就啃了几个干馒头,饿得都要吃人了,你再打,就是要我的命啊!”
听到他喊饿,孟雪云捶下去的拳头到底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弟弟这副落魄凄惨的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可嘴上还是不饶人。
“你老婆跑了你才知道着急?早干嘛去了?让你好好干活挣钱,你非要去打牌喝酒!人家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你喝醉了就动手打人,换谁谁不跑?要是我,我跑得比她还快!”
孟学军一听这话,放下手,不满地嘟囔:“姐,这都猴年马月的烂账了,还提它干啥?我要是没悔改,能花这么多年功夫去找她?”
“那人呢?找到了?”孟雪云没好气地问。
孟学军的脑袋立刻耷拉了下去,摇得像个拨浪鼓:“没……哪那么容易找。”
孟雪云在心里冷哼一声。就她这个弟弟的德行,说是找人,指不定是在哪个地方混不下去了才想起来回家。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都回来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孟学军看她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姐,你别哭了。那个……小涵呢?我女儿,她……她还好吧?”
一提起孟子涵,孟雪云的火气又上来了,指着他骂道:“你还记得你有个女儿!你心怎么那么狠,把那么丁点大的孩子说扔就扔!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骂归骂,她还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菜篮子,朝家的方向甩了甩头:“走吧,还杵在这儿丢人现眼?”
一边走,她一边絮絮叨叨地把孟子涵这些年的事说了个大概,语气里满是心疼和委屈。
快到家门口时,她特意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叮嘱道:“她这几年不顺心,受了不少委屈,精神头不怎么好。你到底是她亲爸,她看见你肯定高兴,但你等会儿说话注意点,顺着她,别再刺激她了,听见没?”
孟学军一拍胸脯,答应得很爽快。
“姐你放心!我知道,小涵受苦了,都是我这个当爸的不好!我一定好好补偿她!”
俨然一副关心女儿,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女儿的慈父样。
孟雪云心里稍稍得了点安慰,她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