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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清岁早上就发动了,但一直痛到晚上,也没生下来。

纪长卿守着分娩床,一只手被她攥在手里,一只手拿着帕子,替她擦拭额际不断滚落的汗珠。

他知道头胎分娩会分外艰难,但没想到会如此艰难。

看着冯清岁愈发苍白的脸色,他心中的慌乱如同疯长的野草,在胸腔里肆意蔓延,几乎要刺破那层强自镇定的皮囊。

“太后,她是不是……”

“难产”两个字梗在他喉间,终究没能滚出口。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曾经的轻率——光顾着自己风流快活,却忘了她要为此付出疼痛、鲜血甚至性命的代价。

第五轻轻平静道:“头胎一般都要六到十二个时辰,她的产程很正常,你再让人给她煮碗馄饨过来,免得她等会竭力。”

纪长卿心中稍安。

“好。”

随即吩咐候在产房外的紫苏:“煮一碗馄饨过来。”

他从农坛赶回来时,太后说为时尚早,让他准备一点好克化的食物,他便剁了肉包了馄饨。

馄饨皮薄馅嫩,不用细嚼也能下肚,还能随时下锅煮。

紫苏领命而去。

不一会,便端了馄饨到产房门口。

纪长卿接过去,喂给冯清岁。

冯清岁筋疲力尽,一句话也不想说,一口一个吃完整碗馄饨,感觉身上恢复了几分力气,便继续奋战。

疼痛一波接一波袭来,骨头、肌肉、神经都在遭受漫长的极刑,痛得她一度想要放弃。

但想到不止自己在努力,孩子也正拼命缩紧身子冲向外界,便又咬牙坚持了下去。

在意志力耗尽之前,她终于听见了婴儿的嘹亮啼哭声。

无尽的疲乏将她淹没。

她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孩子,就晕了过去。

“妈妈,是花园鳗!”

清脆悦耳的小女孩叫声将她唤醒。

她竭力睁开双眼,幽蓝海水出现在眼前。

各种各样色彩鲜艳的海鱼在水中缓慢游动,一个扎着双丫髻的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地指着鱼缸底部跟棍子一样竖起在沙子上、浑身布满斑点的蛇形生物。

这是哪里?

她心头掠过一丝疑惑。

这鱼缸居然是用一面墙那么大的透明玻璃做的,大熙的工匠至今只能做出一面窗那么大的玻璃。

“嗯,很漂亮的花色。”

女子柔和的嗓音响起。

冯清岁灵魂一震。

这……这不是姐姐的声音吗!

她蓦地转身,一张她只在画上见过的清丽女子脸庞映入眼帘。

呆滞了一瞬后,她飞奔过去。

“姐姐!”

她穿过女子的身体,飘到了窗边。

女子疑惑地看了虚空一眼。

“在看什么?”

穿着一袭长衫、温文尔雅的男子走到女子身侧,柔声问道。

“刚刚好像听到岁岁的声音了。”

冯清溪回道。

江寂言微微一笑:“你想岁岁了吧?”

“可能是。”

冯清溪脸上浮起一丝怅然若失。

“若是岁岁也在这里就好了。”

江寂言伸手将她揽到怀里,宽慰道:“她这会估计正和她师父游山玩水,说不定也刚好来了海边。”

“姐夫我在这里啊!”

冯清岁走到两人身侧大声喊道,眼圈骤红。

冯清溪和江寂言两人没有任何反应,倒是站在鱼缸前面的小姑娘转过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妈妈,这个漂亮阿姨是谁?”

冯清溪一愣。

下意识看向电视机。

见电视没开,又环视了一圈房间,也没找到任何装饰人像,不禁疑惑:“哪里有阿姨?”

江春与指着冯清岁道:“就站在你旁边呀。”

冯清溪扭头看了眼,身侧空无一物。

不由毛骨悚然。

“这酒店……该不会闹鬼吧?”

江寂言看了眼窗外的大太阳,失笑道:“就算有鬼,大中午也不敢出来吧。”

说完看向女儿。

“你在玩什么游戏?”

江春与见他们不信自己的话,气鼓鼓道:“我才不是玩游戏,那阿姨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汉服,披着一头长发,还挺着个大肚子,长得可漂亮了,就是衣服沾了好多血。”

冯清溪:“……”

听起来更像鬼了怎么办。

冯清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这才想起自己先前在生娃来着,怎么眼一闭一睁,就跑到这里来了?

难道……她产后身亡,来地府报到了?

不然怎么会看到姐姐姐夫和小与?

灵魂霎时像是被劈成两半。

一半悲痛。

她还没活够呢,竟然就这么丢了性命,孩子是男是女她都还不知道,师父纪长卿五花戚氏他们肯定会很难过吧,她以后是不是见不着他们了?

一半欣喜。

原来人死了真会在地下重逢,她生前没机会看见姐姐姐夫小与他们,死了倒是见着了。

小与的年纪看着比画像上要大一些,看来地府的时间和人间的时间是同步的。

她这边兀自沉思之时,江寂言那边露出了几分忧色。

他蹲下来,看着自己女儿:“你真看到这么个阿姨站在你妈妈旁边?”

江春与重重点头。

“我还能听到漂亮阿姨说话呢。”

江寂言一颗心直往下沉。

幻视。

幻听。

小与她该不会……

冯清溪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不动声色道:“那位阿姨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姐夫我在这里’。”

江春与回道。

冯清溪愣住。

“你能画下来吗?我想看看这位阿姨长什么样。”

“当然可以!”

江春与立刻跑到行李架上的粉色小行李箱边,打开箱子,取出自己的画本子和彩色铅笔。

而后盘腿坐到单人沙发上,“唰唰唰”地画了起来。

不一会便勾勒出了冯清岁的容貌。

冯清溪瞳孔骤缩。

“好像岁岁长大了的样子……”

她喃喃自语。

江寂言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看过岁岁的画像,可能据此联想出来的。”

冯清岁:“……”

珍珠都没她真好不好。

为什么小与看得到她,姐姐和姐夫看不到?

她猜不透,索性懒得猜了。

“小与,我是你岁岁姨。”她对江春与道,“你还记得我吗?”

江春与抬起头,瞪大眼睛。

“岁岁姨?”

她盯着冯清岁隆起的肚子看了会,眨了眨眼。

“你是岁岁姨的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