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真!额真!”
“阿玛!”
扬古利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发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爱星阿和几名亲兵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扶住他。
老将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亲兵们呼啦一下围拢过来,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的主帅。
火把的光影在众人脸上跳动,映照出一张张惊恐的面容。
爱星阿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惊恐与愤怒:“阿玛!”
扬古利的脸色惨白如纸,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白雾。
爱星阿能感觉到父亲的手臂在微微发抖——这个曾经在千军万马中如铁塔般屹立的老将,此刻竟虚弱得像片枯叶。
“点...烽火...”
扬古利终于挤出几个字,强撑着一口气,缓缓站直了身子。
“黑石寨......可能已经没了。”
“不可能!”
爱星阿打断父亲,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固执,“冷格里两天都没有传来第三道寨墙被攻陷的消息,除非......”
“除非他们已经全军覆没......黑石寨连消息都传不出来。”扬古利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爱星阿怔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去吧,”
扬古利摆了摆手,“点燃烽火。如果黑石寨回应,就代表他们还在;如果没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爱星阿咬着牙,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几名士兵快步跑向烽火台,手里的火把在风中摇曳不定,火光映照在他们凝重的脸上。
扬古利靠着冰冷的城墙,缓缓闭上眼睛。
他是山海关的主帅,却因为长子塔瞻被俘而出现了严重的失态。
他没有追究爱星阿和城墙上士兵们不听号令的责任——当时他确实有些上头了,竟然直接命令士兵射杀自己的儿子,他们哪敢真的动手?
(没人会感谢你听令杀了自己儿子,仇恨不会消失会转移,杀被俘虏的贵族特别是统帅儿子之类是个碰就死的事;
在情绪化的命令下,执行力越强,死得越快。)
现在回想起来,那股冲天的怒火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胸口沉甸甸的痛。
燕山军骗城失败后撤走了,但他知道,对方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哪怕守着这“天下第一关”,他依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燕山军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额真!”
亲兵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黑石寨...没...有回应...”
爱星阿眼中的最后一丝希冀也熄灭了。他发狠似的吼道:“再给我点狼烟!我不信!”
他不信,黑石寨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连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在黎明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狰狞的伤痕。
城上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向黑石寨方向。
一刻钟...两刻钟...直到朝阳完全升起,西边的山峦依旧沉默。
扬古利站在他身旁,目光凝重,眼中透着疲惫与悲凉。
已经基本可以确认——黑石寨失守了。
他望向东面,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陛下的援兵能及时赶到山海关......
————
细雪飘落在盛京暖阁的琉璃瓦上,发出簌簌轻响。
黄台吉盘腿坐在炕上,手中的信纸微微颤抖。
他猜到了燕山军会进攻,否则也不会将自己的左膀右臂扬古利放在山海关,扼守辽西走廊的门户。
只是没想到,燕山军给扬古利的压力如此之大,居然刚开战就逼得他求援。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扬古利坚守到开春,等燕山军钝兵于山海关城下一个冬天,自己再率军绕行燕山,一举灭掉张克的主力。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恐怕已经行不通了——扬古利求援,意味着他确定自己撑不到春天。
“先生怎么看?”
他将信递给身旁的文士。
范文程双手接过,眉头越皱越紧:“陛下,山海关若失,辽西不保,燕山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盛京。
出兵是必须的,关键是现在正黄旗不能再动了。”
他又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刚刚杀了阿敏在外的心腹甲喇,现在盛京的一万护军是不能动的。
不如让莽古尔泰带着正蓝旗去吧。
睿亲王多尔衮......暂时不适合再建立军功了,毕竟他最近风头太劲。”
黄台吉点了点头:“好,传令莽古尔泰,三日内出兵山海关,救援扬古利。封其为郡王。”
范文程躬身:“陛下圣明。”
黄台吉眯起眼睛,心中盘算着。
他捧杀多尔衮为和硕睿亲王的戏码,成功了一半——确实挑拨了他和老五莽古尔泰的关系。
但自己这个年轻的十四弟,居然能主动拉拢了被圈禁的阿敏和镶蓝旗旧部......
更让他头疼的是,济尔哈朗之前在草原上败给燕山军白烬的政治后遗症,终于爆发了。
多铎在议政大会上公然提出,济尔哈朗能力不足,遭受如此大败应该贬斥不适合再执掌镶蓝旗。
黄台吉揉了揉太阳穴。
济尔哈朗若被贬,镶蓝旗就真的要回到阿敏手里了。
哪怕阿敏还被圈禁着,但他的旧部盘根错节,若让他重掌镶蓝旗,迟早得放他出来......
关键是,他无法反驳——济尔哈朗战败是真,而且是惨败。
他只能暂时拖着不处置,不可能公然包庇他。
此刻外面的雪忽然大了起来,像是要将整个盛京掩埋。
东狄是部落贵族制,黄台吉这个皇帝远不到能够乾纲独断的地步。
每一个决策都必须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贵族们的不满与反叛。
明明现在最大的敌人是燕山军,可多尔衮、多铎和阿敏等人,却丝毫不顾全大局......
盛京的雪越下越大,黄台吉站在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心中一片冰凉。
山海关的烽火,能否等到援兵?
雪落在城墙上,扬古利裹紧了身上的皮氅。
他们还不知道。
这一战,将决定东狄的生死存亡,燕山军从来不会给敌人留多少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