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燕山军历经一日的激烈血战,最终成功夺取了西罗城。
东狄守将扬古利因兵力匮乏,被迫舍弃北翼城、南翼城、宁海城以及港口老龙头,率领残部退守关城、东翼城和威远堡。
燕山军的战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插在了残破的城楼之上。
士兵们正将一具具同袍的遗体从西罗城墙根和城头抬回燕山军大营。
这些阵亡将士将被火化,其骨灰随后会被带回燕山故土安置。
跳动的火把光芒在夜色中摇曳不定,映照出一张张年轻却苍白的面容。
每张脸上都沾染着凝固的血迹,部分还能辨认出其生前模样,有些则因肿胀而显得陌生,更多的面容已被飞石箭矢破坏得残缺不全,难以辨识。
张克手持火把,缓缓行走在阵亡将士的遗体之间,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位牺牲的将士。
偶尔能看到几个面熟的士兵,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此刻已凝固在死亡之中。
“好像比记忆中的样子胖了……”张克蹲下身,轻轻拂去一名年轻士兵脸上的血污,那张脸逐渐显露出原本清秀的轮廓。
他认出来了,应该是某次领过他赏钱的小子——叫什么来着?
李药师拖着疲惫的步伐走来,眼下的乌青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他手中捧着一卷文书,身旁跟着风尘仆仆的戚光耀,披风上还带着海风的咸腥气息。
正是戚光耀率领舰队于下午突然出现在渤海海域,彻底击溃了扬古利的心理防线。
实际上,扬古利并不知晓,燕山军的水师和尚未成熟的陆战队若真要登陆强攻由几百人驻守的宁海城,胜算其实十分渺茫。
但此前燕山军的几次大战已消耗了东狄近半兵力,更是击垮了扬古利的信心,使他做出了最为保守的判断:收缩兵力,保存实力,等待援军。
戚光耀的舰队与其说是实质性的威胁,不如说是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克没有回头,目光仍停留在那些阵亡将士身上,问道:“伤亡情况如何?应当统计出来了吧?”
李药师深吸一口气,打开文书,说道:“阵亡七百三十六人,重伤致残四百八十二人,轻伤不计其数。
常烈副将千户郑开阳重伤,李骁的副将千户申疤也是重伤。
百户战死十三人……轻伤不计。”
他顿了顿,“首批攻城的三个千人队,已经遭受重创,短时间内难以恢复战力。”
火光噼啪作响,映得张克侧脸明暗不定。
当初与代山十万大军鏖战一天,伤亡也不过百人,如今攻城一天就伤亡过千,这里面可没新兵都是燕山军主力,这该死的山海关。
他自然听出了李药师话中的深意,若再连续强攻关城和东罗城,代价不会比今日小。
燕山军真正的精锐步兵不足三万,强攻山海关的代价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良久,张克才开口问道:“需要休整并调整作战计划吗?”
李药师点头道:“老韩所部的配重投石机,石弹储备仅余不足两成。
若要继续强攻关城和东罗城,需要时间补充石弹,否则我们伤亡会比今日更多,代价太大。
此次作战是我低估了山海关攻城战的难度。”
他话锋稍转,继续说道:“但如今我们已拿下西罗城、南翼城与宁海城,打通了海路,攻克关城只是时间问题。
即便东狄援军赶来,我们也有四个稳固的据点与其抗衡,加上海上优势,还可从宁海城出兵截断其粮道,使其首尾难以兼顾。”
张克微微颔首,带领众人回到帅帐。
亲兵三子利落地展开军事地图,羊皮纸在油灯下泛着微光,山川城池清晰可见。
“诸位请看。”
李药师执起竹鞭,点在图上西罗城的位置,“若我军仅占据西罗城,不过是获得了一个前沿据点,关城与东罗城仍如两把利剑悬于头顶。”
竹鞭向南划至宁海城,“但如今南翼城与宁海城皆已被我们占据,又有海军助力,形势便与之前大不相同。”
他环顾帐内众人,接着说道:“山海关可成为东狄人的绝境之地。
一旦敌军前来救援,我军可从海上或宁海城出兵,袭击其粮道,截断其归路。
届时,东狄军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身为大军指挥,李药师着实厌恶蚁附攻城这种低效、残酷且代价巨大的战斗模式。
他更倾向于凭借时间把控与调度野战来击败东狄军,也不愿再去强攻那四丈五尺、配重投石机都难以摧毁的城墙。
张克目光掠过地图上的海湾,沉声说道:“一切的前提是,光耀的水师必须牢牢掌控辽东湾。”
戚光耀右拳捶胸,朗声回应:“兄长放心!
东狄没有水师,仅有若干渔船。
高丽水师更是不足为惧,不过是为我军送船而已。”
李药师忽然忆起某事,说道:“对了,兄长已与高丽订立密约,正好可以加以利用……”
张克当即拍板决定:“行,我同意了,有劳药师重新拟定作战计划。
通过打消耗战击退东狄援军,正好可顺势收复辽西走廊。”
李药师和戚光耀拱手应诺,退出大帐。
夜色渐深,帐外风声呼啸,李药师与戚光耀并肩前行,脚步沉稳却满怀心事。
实际上,燕山军所面对的已是弱化版的山海关。
东狄人在守城和攻城方面的能力,相较于其骑射本领而言,只能说有,但水平谈不上。
原本的关宁锦防线,自东狄破关之后,对东狄便成了鸡肋。
除山海关、宁远、锦州几处关键据点外,整条防线上的绝大多数屯堡早已废弃十来年。
即便宁远与锦州,守军数量也颇为有限——辽西走廊本是为防备东狄而设,既已被东狄占据,自然不再有重兵布防的必要。
若非张克以雷霆之势击溃伪燕与正红旗主力,山海关原本的守军甚至不足千人,已经基本失去了军事据地的作用,更多是收税的关卡。
说到底,东狄崛起于铁骑野战,擅长机动奔袭,不擅长城防工事。
他们并非没有攻城器械——投石炮、床弩等一应俱全,但也仅仅是拥有而已。
真正要将这些重器有效部署至城墙上、稳妥架设基座、精确调整射界;
乃至以滑轮组高效往城墙上运送石弹弩箭的技术,绝非掳来几个汉人工匠就能解决的系统性工程问题。
东狄军中并非没有辽东汉人,但黄台吉真敢让他们防守山海关以抵御张克吗?
他不敢。
这便是东狄难以破解的死结——多数辽东汉人是屈服于东狄淫威,即便控制将领家眷,张克也有诸多手段进行策反收买。
真正肯剃发留辫、死心塌地为异族卖命的殖人不经过大片和公知洗脑能有几人?
即便将领本人意志坚定当二鬼子,又怎能保证麾下士卒不生二心?就凭东狄那个时兴的发型?
东狄虽对汉军的粮饷待遇尚可,但民族隔阂与压迫始终存在,所谓辽东汉人的忠诚,不过取决于张克能给出怎样的价码。
正因如此,黄台吉不得不以根本不善守城的东狄八旗军来守这座雄关,根本没有其他选择,草原人一样会被张克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