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必隆带着骑兵,马蹄踩着积雪“咯吱”响,很快就冲进了蛇山村的村口。
村里空无一人,房屋塌了大半,断墙残垣上积着厚雪,门框歪歪斜斜挂在墙上,风一吹就“吱呀”晃荡,一副破败不堪的模样。
前面那十几骑燕山军的影子就在不远处,眼看就要追上,遏必隆心里刚松了口气,忽听见天空传来一声尖锐的猛禽嘶鸣。
“唳————”
声音刚落,村里的废墟里突然飞出密密麻麻的箭雨,从两侧朝着东狄骑兵射来。
“嗖嗖”的破空声灌满耳朵,眨眼间就有十几骑中箭落马;
战马受了惊,疯了似的乱撞,把后面的队伍搅得一团乱。
“不好!有埋伏!” 遏必隆脸色骤变,扯着嗓子喊,“快退!退出村子!”
可已经晚了。
更多的箭从断墙后、草垛里射出来,像蝗虫似的扑过来。
这箭雨的密度,绝不是几十人能射出来的——燕山军的伏击部队,起码有数百人!
东狄骑兵慌了神,有的想转身往回跑,有的想躲到断墙后,却被箭雨追着射。
遏必隆挥刀挡开几支箭,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心里又急又怒,只能硬着头皮指挥向后突围。
等他们终于冲出村外,雪地上已经躺了百余具尸体,剩下的人也大多带了伤。
遏必隆还没喘口气,转头往六股河石桥的方向一看,顿时心凉了半截——桥对岸守着后路的二百骑,正被四面八方涌来的燕山军骑兵围着射杀!
那些燕山军,从四面八方的无人村落里钻出来,不少于七八百,眼看后路被断。
“中计了!”
遏必隆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怎么会有这么多燕山军跑到他们后方来?
难道燕山北面的喀喇沁部落,已经投靠了定北侯?
不行!
必须马上把消息传回去!
山海关的大军,危矣!
“伤兵断后!”遏必隆咬牙下令,声音发颤,“其他人跟我走!沿着六股河往北跑!快!”
他没敢再管被包围的部下,果断带着不足百骑的残兵,打马就沿着六股河往北边冲。
他心里清楚,上千燕山军出现在后方,足以截断山海关和宁远城的运输线,这消息晚传一刻,大军就多一分危险。
雪地上,伤兵们拿着刀,绝望地挡在后面,很快就被追上来的燕山军淹没。
遏必隆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催马,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疼,却比不上心里的恐慌——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山海关,把这里的情况传回去。
天上的海东青围着战场绕了一圈,翅膀扫过积雪,稳稳落在骑着马的常烈肩头。
常烈站在六股河南岸,看着遏必隆逃走的方向,眼神平静。
身旁的千户冯铁砚皱着眉,忍不住问:“将军,不追吗?
放他们回去,岂不是给山海关报信?”
常烈摇头,手指摩挲着海东青的羽毛:“就是要让他把消息带回去。
不然,山海关的东狄军怎么会大乱?
只有他们乱了,我们接下来的仗才好打。”
他顿了顿,又下令:“把剩下的残军绞杀干净,然后去绥中城,记得在井里下完巴豆,就立马往北撤。”
冯铁砚抬头看了看天,小雪还在下,风也比刚才大了些:“将军,这天看着要起大风雪了吧?”
“赶在风雪来之前,回宁远城避雪。”
常烈语气不耐烦,挥了挥手,“让东狄人在这片死地慢慢头疼去吧,咱们犯不着跟风雪较劲。”
冯铁砚还有个疑问,忍不住又问:“为何我们不占领绥中城?
反而只是下巴都留给敌人?占着城,不是更能切断他们的后路吗?”
常烈耸耸肩:“韩仙那黑心肝的,不想打硬仗。
要是之前没拿下宁远城,咱们才需要占绥中城当据点,现在宁远城在手里,绥中城没多大用。”
他指了指远处的绥中城方向,语气带着不屑:“再说了,那城的城墙早就破得不成样,连大风雪都挡不住。
不如留给东狄人,让他们在破城里慢慢挨饿受冻——杀人的,可不止刀剑,还有严寒和绝望。”
常烈勒转马头,看着远处一个个残破的村垒屋舍,雪落在屋顶上,像盖了层白布,忍不住感叹:“以前总听人说,辽西走廊固若金汤,千军万马过不得。
现在看看,墙塌屋败,全是废墟,东狄人手里的辽西走廊防线,根本没学到点子上。”
冯铁砚也跟着看过去,点头道:“他们也傻——不知道把兵民屯到辽西走廊,驻守村屯、修缮墙垒;
反而把人全迁去辽东,只留山海关和几个卫城,这不处处是破绽吗?”
“不是傻,是做不到。”
常烈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要填满辽西走廊,一里一村,五里一堡;
得要十几万人的兵民一体军屯才行。
东狄总共才多少人?哪来这么多人填?”
他顿了顿,又道:“让汉人来屯他们也不敢——这辽西走廊是他们入关的必经之路,让归附的汉人在这儿军屯,他们能放心吗?
再说,这儿的土地也不算肥沃,比辽东的黑土地差远了,除了军户和家属,谁愿意世代困在这苦寒边地?”
“东狄人宁可让辽西走廊变成无人区,也不敢让汉人掌控,哪怕是那些认了他们当主子的在旗汉人。”
冯铁砚撇了撇嘴,语气不屑:“那群汉奸也活该,认了主子还被主子防着,又可笑又可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常烈语气沉了些,“黄台吉喊‘满汉一家亲’,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遮掩罢了。
你看他们,满汉根本不通婚;
旗人杀了汉军旗人,顶多罚没些许家产,根本不算大事。
那些认贼做父的,谁敢信他不会反复。”
海东青在他肩头又嘶鸣了一声,常烈拍了拍它的背:“走了,去绥中城办完事,回宁远城避雪。
这鬼天气,再待下去,人都要冻僵了。”
冯铁砚赶紧应下,带着兵跟着常烈往绥中城的方向走。
马蹄声在雪地上回荡,渐渐远去。
身后的蛇山村,战斗已经结束,燕山军士兵正在清理战场,把东狄兵的尸体拖到一起收集首级和战马。
远处的六股河上,小雪还在下,落在地上,慢慢盖住了血迹,却盖不住这场伏击留下的痕迹。
而往北逃跑的遏必隆,还在拼命催马。
他的披风被风吹得飞起来,甲胄上的血冻成了冰碴,嘴唇裂了好几道口子,却不敢停下——他知道,自己多跑一刻,山海关的大军就多一分准备时间。
可他不知道,放他回去,就是为了尽快让恐慌在东狄军中蔓延,燕山军要的不是大胜是不战而胜。
从山海关到宁远城的二百多里无人区就是韩仙留给东狄的下一个战场,而敌人不是燕山军,而是冬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