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元祚的百日宴是这几年宫里最热闹的事情,皇帝要抬举元祚,元亨这个皇后“嫡子”的风头都被抢去了不少。
香君如今是看明白了,皇帝也不一定喜欢元祚,他不过是要兄弟俩打擂台。
香君怀疑,说不定皇帝压根就不信什么麒麟子的说法,他只是需要元祚当麒麟子,好让元祚配得上做元亨的对手,并且堵住大将军王、晋王和前朝的那些悠悠众口。
香君举起了酒杯,敬了薛娇娇一杯。
薛娇娇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压根就不想给香君面子,但香君一副改过自新、真诚认错的样子,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皇帝看薛娇娇一眼,薛娇娇也只得憋着一肚子的怨气,喝了这酒。
晋王看心上人受了委屈,便又端起贤王的架势,提醒皇帝,元祚养在皇帝身边不合祖宗规矩,而且元祚的用度已经超过了皇后的嫡子元亨,这也不合礼法,会被天下人议论。
看到皇帝变了脸色,殿内又安静得出奇,香君便立刻开了口。
她一副虔诚的样子,说起自己怀元祚的时候,做了许多神奇的胎梦,如今想起,怕是神仙对她的提醒。
香君还说她之所以怀元祚的时候瘦得不行,绝不是皇后娘娘作为中宫之主故意苛待,而是因为她肉体凡胎孕育麒麟子根本就受不住。
“想必,这天下除了皇上,元祚跟着谁都不行,旁人都是没有这个福气养育皇子的,因为这孩子,本就是皇上的德行感动上苍,是上天赐给皇上的孩子呢。”
皇上看一眼香君,神色缓和了不少,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一丝玩味。
“香嫔怀元祚的时候实在辛苦,也受了不少委屈,朕一直想封赏你,升一升你的位份,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恨不得要把手里的杯子捏碎,她不能忤逆皇帝,但也不愿意答应,可她不说话,就已经是一种忤逆了。
左相是最会琢磨皇帝想法的,立刻上前说:“香嫔娘娘生下三位皇子,是大齐的有功之人,所以香嫔娘娘的封赏不仅仅是后宫之事,也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家国大事。”
皇帝笑了笑,“左相说的有理,既然如此,便封香嫔为贤妃,为四妃之首。”
香君谢恩,起身的时候,顾亭雪上前扶了香君一把。
香君没有看他,可藏在袖中的手,却偷偷摸了摸他的手背。
香君上前给皇帝敬献剥好的葡萄,皇帝难得亲手接过。
“开窍了?”皇帝用只有香君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
香君没有回答,而是用那双妩媚又狡黠的眼睛看着皇帝。
皇帝笑意更浓,“贤妃,甚得朕心。”
(十一)
香君被封为贤妃,气势汹汹地重新杀回了后宫。
皇帝也来看了香君几次,虽然香君生产元祚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侍寝,但她能不能侍寝对皇帝来说也不要紧。
没多久,香君就收拾了皇后身边的德福,还借着德福的事情,从皇后那里夺来了协理六宫的权力。
香君风头正劲,皇后都要暂避锋芒。
香君刚在皇后那里耀武扬威回来,却碰上秦昭仪偷偷来见元朗。
秦昭仪看到香君出现,转头就要走,却被香君拦住。
“你们先把原谅送回承香殿。”
元朗想说什么,但是看到亲娘的神情,也不敢多言,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嬷嬷回去了。
“怎么,贤妃娘娘如今也是架子大了,我要回自己的南薰殿也不允许么?”
小路子在一旁说:“秦昭仪,见到贤妃娘娘,怎么不请安呢?”
秦昭仪咬着唇,掐着自己的手心,却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给香君请安,她实在是太讨厌这个女人了。
一旁的朱槿姑姑轻轻扯了扯自家的昭仪,秦昭仪深吸一口气,终于咽下那口气,准备给香君行礼。
可香君却忽然开口,打断了秦昭仪的行礼。
“本宫知道,元朗出生之后,虐待他的人,并不是你。”
秦昭仪一愣。
“我早就与你说了,不是我。我不能生育,既然元朗养在我身边,我自然是当自己亲生的养,怎么会虐待他?”
当初,的确是有人买通了那几个乳娘,故意刻薄元朗。
秦昭仪虽然喜欢元朗,但毕竟没有生养过,只以为是因为香君怀孕的时候,身子没养好,所以孩子才生来就体弱难养,因而才会越来越瘦弱。
后来此事闹到皇上那里,秦昭仪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了。
那时候,秦昭仪还以为是香君想抢走她的孩子,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利用呢。
“若是秦昭仪愿意,可以陪本宫去御花园看看花么?”
当年元朗的事情,香君以为是秦昭仪,秦昭仪以为是香君。
如今两人开诚布公的一对账,这才发现许多以为是对方做的事情竟然都对不上。
若是从前,香君绝对不会信秦昭仪的话,但现在香君却是相信的。
她甚至猜出了是谁在背后作怪。
除了那个谁都能拿来利用的皇帝,还能有谁呢?
“你要是想来看元朗,只管来承香殿,避着些人便是,皇上……不喜欢你和皇子太亲近。”
秦昭仪咬着唇,眼眶有些红。
“算了,我只是担心元朗过得不好,如今元朗有了亲娘,想必也不需要我这个养娘了。”
“谁说的,你给元朗编的南越的辫子,元朗还给我编过呢,他说他在南薰殿的时候,最喜欢和秦母妃待在一处。”
这话自然不是元朗说的,元朗在乎亲娘的感受,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秦昭仪,这些都是顾亭雪告诉香君的。
秦昭仪听到香君这么说,差一点落泪,但想到自己在从前的宿敌面前落泪,又觉得很是丢人,气得得扭过头,丢下一句“本宫明日带着礼再去承香殿拜见娘娘”,然后对香君行了个礼便走了。
小路子在一旁感叹,“娘娘可真是大度。”
“本宫大度么?本宫从前可是最记仇的。”
“娘娘自然说大度,如今娘娘在上,秦昭仪在下,怎么处置她都成。娘娘这是心善呢。”
香君也觉得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变了,她想,她从前还是拥有的太少了,所以才睚眦必报,才满心怨气,若是不蹦跶,不攻击别人,她怕是要把自己呕死。
如今她拥有得多了,很多之前在乎的事情,便也没那么在乎了。
香君对秦昭仪本算不上多恨,秦昭仪虽然害起人来歹毒,但她还是害皇后稍稍多一些。
而且两人也总是来来回回的,算起来还是秦昭仪在香君这里吃亏多些,不然,她也不会入宫多年,起起落落,最后还是回到原点,只是个昭仪。
想到这里,香君舒心了不少,罢了。
“为着元朗,本宫也没什么不可以放下的。”
若是亲娘和养娘不死不休,元朗那性子,不知道要偷偷哭多少回。
……
接下来四年,香君一改从前的作风,再加上顾亭雪刻意安排,她在后宫前朝,竟真有了些贤良的名声。
如今后宫已经尽在香君掌握,香君的三个儿子,也都入了皇帝的眼。
元祚是皇上养着的,自然是不同。香君这些年很得皇帝的喜欢,自然也和养在皇帝身边的元祚接触得多。这世上,没有孩子不眷恋自己的生母的,元祚自然也极喜爱自己这位亲生母亲多,和元朗也亲得很,日日都要缠着哥哥撒娇。
元朗虽然才学不高,但很是坚韧,读书用功极了,半点皇子的娇气都没有。而且元朗似乎生来就有哄皇帝高兴的天赋。皇帝这些年被女色掏空,又爱用秦越妃从南越弄来的药,身子没有从前好了。所以比起元亨那种强势、野心勃勃的皇子,皇帝更喜欢元朗这种温柔孝顺的。
至于元亨……他如今不得皇帝的宠爱却还不自知,总是和前朝大将军王、晋王的人私下往来,已经彻彻底底把自己当成了薛娇娇的孩子。
只是元亨虽然心里瞧不上香君这个母亲,日日都要提醒旁人他皇后嫡子的贵重身份,却也是改不了他是从香君肚子里出来的这个事实的。
他敢不敬生母,前朝的文臣就能把他骂死。每次见到香君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再不敢像儿时那般,对香君出言不逊了。
被顾亭雪救下之后的这四年,香君偶尔虽然也有些不如意,但总归是想要的都得到了。
可明明一切都在变好,香君却察觉到顾亭雪的不对劲。
香君没好气地将顾亭雪踹到床下。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回事?没完没了的……”
顾亭雪舔了舔湿润的唇角,“娘娘这么快就对亭雪厌倦了么?”
“呸,本宫是心疼你,怕你累死,这几日皇上日日拉着你议事,你晚上还在我这里用苦功,我怕你身子遭不住,又不是只过今日,你急什么?”
顾亭雪眼里有种香君看不懂的挣扎。
香君凝视着顾亭雪的眼睛,“你不对劲,你在怕什么?”
顾亭雪伸出手抚摸着香君的头发,柔声道:“我只是觉得,娘娘如今就是没有我也不要紧,娘娘自己也是能过好的,这才想,要尽心伺候娘娘才是。”
香君松一口气,想来是因为皇帝今日忽然对香君表现出了异样的情感,让亭雪又多心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又吃哪门子的醋?我对皇帝有多恨,你难道不知道么?”
香君永远不会爱上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男人,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可能。
从他要对她剖腹取子的那一刻,香君对他就只有憎恨。
相反的,香君也永远不会扔下一个救自己于水火的人。
香君掰过顾亭雪的脸,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谁说我没你不要紧的?这些年我心中只有仇恨,可有一日仇恨没有了,我总得靠着什么活下去吧。所以,有亭雪在我身边,很要紧。这世上,没人可以替代你,本宫说过的,你要一辈子陪着我,一辈子只看着我,一辈子都属于我,你休想离开本宫。”
顾亭雪的眼神亮了起来,他就像是一只被安抚了的小狗,握着娘娘的手,亲了一口她的手心。
只是,当顾亭雪低头亲吻香君手心的时候,他的眼里的光,却还是熄灭了。
顾亭雪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娘娘,他的死期快到了。
而顾亭雪也早已给自己编好了结局。
“以后再说这种浑话,本宫非收拾你不可。”香君不疑有他,勾了勾的腰带,骂道:“狗奴才,还不上来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