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她……她不是我娘,她是一个怪物,你可千万别吃她送的东西。”
阿珍趁着李妈不在的时候,对着胡好月紧张的说着这句话。
“看出来了。”
胡好月翘起二郎腿,上下打量她。
“伤口好了?”
“没,没有……”
“没有那就去歇歇吧!到处乱跑可不安全。”
“是,太太。”
阿珍心里是感动的。
同时,她觉得自己更加不能去休息了,想着那个怪物刚才出去给老夫人送水了,她又摸了过去。
罗友谅从房间出来,手里带着手表,拿着公文包就准备离开。
“有谅哥,今晚回来吃饭吗?”
胡好月声音柔软,甜甜问道。
“不了,你跟娘他们说,不用等我,可能我得晚点回来。”
“嗯!我晓得了。”
他打开门出去,胡好月变了一个脸。
“这房子可真不干净。”
她脸色阴沉。
陈叔站在雕花木门的阴影里,目送罗友谅的黑色轿车碾过门前的青石板路,引擎声渐远成模糊的嗡鸣。
他微微佝偻的背脊还维持着送别的姿态,枯瘦的手指却在袖管里缓缓蜷起,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晨雾还没散尽,潮湿的水汽沾在他花白的发梢,像结了层细密的霜。
可那双陷在松弛眼皮下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方才对着罗友谅时,那双眼还蒙着一层浑浊的笑意,此刻却像骤然拨开云雾的寒星,死死钉在轿车消失的街角,瞳孔里跳动着与这副苍老躯壳截然不同的火焰。
他缓缓直起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这动作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挺拔了许多,原本被皱纹掩盖的下颌线透出几分冷硬的轮廓。
视线扫过门廊上悬挂的红灯笼,那是去年他挂的,如今灯笼已经发暗,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声响。
他的目光在灯笼穗子上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反而像淬了冰的刀子,割开了平日里温顺恭谨的假面。
“老板慢走……”
方才这句送别还萦绕在门楣间,此刻却被他在心里碾得粉碎。
罗友谅?
他在这香江待了三十年,当年陈家也是风头无两,谁不晓得他陈丰。
这毛头小子也是厉害,把他们陈家玩得团团转。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上个月给罗友谅擦皮鞋时,被鞋油浸硬的布料。
他忽然想起昨夜书房里,罗友谅对着账本皱眉,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而他站在一旁,连倒杯茶都要看他的脸色。
那账本上的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
那些本该经他手过目的款项,如今全被罗友谅交给了一个大陆人。
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蛰伏的巨兽。
这房子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他都比罗友谅熟悉。
房的地基在多深,有多少条路,他闭着眼都能数得清。
可这一切,都是罗友谅的。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朝院里瞥了眼。
正屋的门帘动了动,隐约能看见胡好月穿着丝绸睡衣的身影,方才她对罗友谅笑时,眼角的风情像钩子,可转身时那声“不干净”,却被他在门后听得真切。
陈叔的嘴角又扬了扬,这房里的人,谁不是戴着面具过日子?
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脚边,他弯腰拾起一片,枯槁的手指捏着叶梗转了转。
叶片上的脉络像极了院子里盘根错节的关系,而他,就是那条藏在泥土里的主根,沉默地汲取着养分,等一个时机。
远处传来阿珍细碎的脚步声,他迅速松开手,落叶轻飘飘落在地上。
转身时,眼里的火焰已经熄灭,又变回那个眼神浑浊的老仆,只是眼角的皱纹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锐利。
“陈叔,太太让您上楼一趟。”
张妈突然出现。
陈叔“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知道了。”
他慢悠悠地走向大厅里去,背影重新佝偻下去,仿佛刚才那个挺拔的身影只是晨光里的幻觉。
他望着前院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像极了罗有谅现在的风光。
抬起头,望向罗友谅轿车消失的方向,眼底的野心像藤蔓般疯长,缠绕着三十年的隐忍,在这寂静的清晨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房子,这家业,迟早该换个人做主了。
而他,有的是耐心,等风吹起的时候,做那个摇落果实的人。
上了楼,看到胡好月在房间里忙活着。
“太太,您找我?”
“陈叔,你太沉不住气了。”
胡好月一边拉着椅子找东西,一边说着这句话。
“太太,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陈叔眯着眼睛笑了笑。
胡好月转过身的瞬间,陈叔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冻住了。
方才还透着柔媚的轮廓彻底扭曲变形,细腻的肌肤像是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层层叠叠的褶皱里泛着青灰的冷光。
原本顾盼生辉的眼眸裂成了狭长的竖瞳,琥珀色的虹膜里游动着细碎的金芒,像暗夜里伺机而动的狐獾。
眼尾向上挑出尖利的弧度,刺破了人类该有的柔和。
她的鼻尖变得尖削,鼻孔微微翕动,露出两排细密的、泛着银光的绒毛,顺着脸颊蔓延到耳根。
嘴唇不知何时咧开到耳根,嘴角挂着涎水般的粘液,露出的牙齿不是温润的白,而是带着锯齿的獠牙,在晨光里闪着森冷的寒芒。
最骇人的是她的耳朵,竟向上竖了起来,顶端尖得像两枚小锥子,覆盖着与鼻尖同色的绒毛,随着她呼吸的节奏轻轻颤动。
那身华贵的丝绸睡衣松垮地挂在身上,脖颈处露出的皮肤泛着绒毛。
她歪着头打量陈叔,竖瞳里映出他惊骇欲绝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个非人的弧度,尖细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像生锈的铁片在互相刮擦。
“现在……懂了吗?”
她的声音也变了调,时而尖利如鸟鸣,时而低沉似兽吼,两种音色在喉咙里交织,听得人头皮发麻。
陈叔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冰凉的楼梯扶手上,才勉强没瘫倒在地。
他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栽跟斗,这女人不是人。
一张似狐非狐、似妖非妖的脸。
那双眼眸里的寒意,比深冬的井水更刺骨,瞬间戳破了他所有的伪装与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