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还是和以往一样风和日丽,只不过郑清璿并不喜欢应天府的六月,因为太过于湿热。美和子之死固然对郑清璿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郑清璿知道现在还不是和美国人算账的时候,他的首要目标是收复失地。
慕容柔嘉将一杯刚刚泡好的咖啡递到了郑清璿的桌角,看着郑清璿的侧颜慕容柔嘉叹了口气,“少爷...太子与太子妃正在回国的路上。”
郑清璿轻轻应了一声便没再多说什么,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勤奋,那么收复失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慕容柔嘉见郑清璿没有回应,便轻声退到了一旁。她知道少爷心中的重担,奉天大捷的消息传来后,朝野上下都在庆祝,可郑清璿却比以往更加沉默了。她抿了抿唇,想了许久才开口:“少爷...英国大使那边请和...他们愿意承认我们在远东的霸权并逼迫俄国退出远东换取我们的停战和对停止对德国的支持......”
郑清璿终于有了反应,他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哼,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
“他们不是想要和平了...”郑清璿端起那杯桌角还冒着热汽的咖啡抿了一口,“他们是怕了,害怕我们真的在解决完清廷后全力进攻印度。”
慕容柔嘉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她看着郑清璿的背影,她明白大明这台战争机器一旦动起来要停下来就只有用敌人的鲜血,为了这场战争大明已经准备了太久,卑躬屈膝了太久,光是收复失地还不够,大明需要的还有更多。
郑清璿放下了咖啡杯,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告诉英国大使...我大明是远东的扞卫者,而印度自古以来便是我大明的友邦...”说着郑清璿构思了一下自己的话语,“曾经我大明国弱势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友邦被他们欺辱,现在我大明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亚洲是属于亚洲人的亚洲。”
郑清璿站起身走到了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那副世界地图前,语气坚毅:“柔嘉,欧洲人记不得、非洲人记不得、美洲人记不得,但我们记得印度人民的苦难。”郑清璿将手掌拍在了那副世界地图上,“我听说德国的潜艇已经能够沿着苏伊士运河驶入印度洋了?让我们的舰队去‘欢迎’我们的朋友,并加大对巴尔.甘加达尔.蒂拉克的军火支援,让这群英国佬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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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奈外数公里的一块农田里,一个印度佃农像以往一样为他的英国老爷摘棉花。每个印度人都知道一个道理——英国人是可以骑在他们头上拉翔的老爷,而他们这些低贱的印度人还要夸英国老爷们拉的好。而这儿只是因为他们是印度人。
英国人确实是在战争爆发时称:只要印度人愿意为大英帝国流血,那么战争结束后大英帝国便会给与印度自治。
但战争打到现在,镇压同胞抵抗的是他们印度人,死在欧洲德国人枪口下的是他们印度人,夺回苏伊士运河的行动中死的是他们印度人,可累死在工厂里的印度妇孺却连一个给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叫阿贾伊,他不知道自己为英国老爷摘了多少年的棉花,只知道从他记事起,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棉花,就都属于那个远在天边的日不落帝国,却没有哪怕一丝属于过他。他更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是死于哪一场席卷印度的瘟疫,他只记得那一天,收尸队的人嫌恶地用白布将她们的尸体裹住,然后像拖拽两条死狗一样将她们拖走,因为她们的尸体可能会污染英国老爷们呼吸的空气。
他听说一个名叫蒂拉克的男人在孟买掀起了对英国老爷的反旗。但他不敢多想,任何多余的想法,在这片棉花地里都是奢侈且致命的。他和其他佃农一样,将自己的灵魂和脊梁都深深埋进了泥土里,只留下一具麻木的肉身,任由英国监工的皮鞭和咒骂驱使。
他弯腰时,瞥见棉田边缘的告示牌,上面用英文和印地语写着:
\"勤勉的工人是帝国的支柱。\"
而就在这块牌子下,上周吊死了一个偷吃棉籽的男孩。
那个男孩有什么错?他只是被饿得前胸贴后背,只不过是一颗棉籽而已......
就在这时,地平线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遥远的雷鸣,但比雷声更加沉重、更加干脆。大地似乎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那白人监工像是意识到什么骂了一声:“该死的黄皮猪!”
监工的话音未落,又一声巨响传来,比前一声更近,更猛烈。大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捶了一拳,阿贾伊脚下的泥土都向上跳了一下。他再也无法维持弯腰的姿势,直起身来,和其他佃农一样,呆滞地望向传来声音的方向——那是英国人港口的方向。
那是...火炮的声音。
那里,一道道粗壮的黑烟柱正不祥地腾空而起,像是在宣告某个神明的死亡。
阿贾伊看见,那个平日里像神一样高高在上的白人监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那不是对上级的畏惧,而是面对死亡时,野兽才会露出的、最原始的惊惶。他嘴里还在咒骂着,但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他从腰间拔出一把韦伯利左轮手枪,胡乱地指着天空,又指向面前这群静止的佃农。
“看什么看!一群该死的贱民!都给我回去摘棉花!不然我崩了你们!”他的咆哮声嘶力竭,却被又一轮更近的炮火轰鸣彻底淹没。
这一次,他们甚至能看到金奈港的方向,一艘巨大的军舰在爆炸的火光中,像个被折断的玩具一样缓缓侧倾。
港口完了。英国老爷们的港口完了。
阿贾伊似乎听到了港口处传来的只属于大规模舰艇的呼啸声,阿贾伊记得,他清晰的记得——他们的邻居明帝国向这些英国主子们宣战了!他们的黄皮肤同胞们是来解放他们的!
周围的佃农们也都不动了,泥泞的棉田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只有远处的炮火声还在一下下砸在每个人心上。那是工业化的咆哮声,在上面的不是白皮主子们,是和他们一样黄皮肤的同胞。
阿贾伊想起了不过是数十年以前的章西女王,想起来那场震惊整个英国的印度大起义。想起去年有个从孟买逃来的老佃农,偷偷在夜里讲过蒂拉克的故事——那个男人说,只要有反抗,就有希望。可当时阿贾伊只觉得那是疯话,反抗?反抗只会换来皮鞭和绞索,就像那个偷吃棉籽的男孩。
“砰”的一声闷响,那是麻袋掉在泥地里。
在这被炮火间歇的死寂笼罩的田野里,这声音像是一记敲在战鼓上的重锤。
一个,又一个。
第二个、第三个……沉甸甸的麻袋接二连三地坠入泥地,那声音不再是失手,而是一种宣告。一种无声的,却比远方炮火还要震耳欲聋的宣告。佃农们不再弯腰,他们一个个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白人监工,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只剩下一种死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你们……你们这群猪!想造反吗?”那白人监工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疯狂地挥舞着左轮手枪,枪口在每一个佃农的脸上晃过。他的嘴唇哆嗦着,吐出的不再是完整的词句,而是野兽般的嘶吼:“捡起来!都给我捡起来!”
没人动。
枪响了。
不是远处沉闷的炮声,而是近在咫尺,尖利、清脆的爆响。阿贾伊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看见离他最近的一个老佃农,那个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老人,胸口炸开一团血花,像一朵在污泥里盛开的、妖艳的红莲。老人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只是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死寂被撕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了几个世代的怒火,是无数个被鞭打的日夜里积攒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