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振武在觥山的小木屋又住了一天。
这一天里,他几乎没怎么歇着,清晨天刚蒙蒙亮,就踩着没膝的积雪去附近的溪流打水,回来后又仔仔细细地将木屋内外再打扫一遍,连床底的灰尘都用竹扫帚扫得干干净净。
他还在灶房里备足了干柴,将米缸、面袋都填满,甚至把温羽凡换下来的脏衣服也一并洗净,晾在屋檐下冻成硬挺的“布板”,才掏出手机拨通了徒弟姜鸿飞的电话。
觥山上没信号,但这不是问题。
黄振武的手机有卫星电话功能。
电话接通时,听筒里传来年轻人咋咋呼呼的声音,还混着游戏音效的嘈杂:“师傅?您不是去京城办事了吗?咋突然找我,难道是给我带了京城的特产?”
黄振武靠在门框上,看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峦,语气放得温和:“鸿飞,过来觥山一趟,帮师傅个忙。”
“觥山?”姜鸿飞的声音瞬间拔高,满是不情愿,“师傅,那破地方除了树就是雪,连个信号都时断时续的,我才不去!我跟哥们儿约好了下午开黑,再说了,我一个十八岁的小伙子,正是耍的时候,哪能待在深山老林里当‘护林员’?”
黄振武早料到他会抵触,耐心解释:“不是让你长期待着,就是帮我照看个人。他眼睛不方便,你每天帮着送送三餐、换换药、打桶洗澡水就行,不耽误你太多事。”
“照看人?”姜鸿飞的语气里透着好奇,随即又垮了下来,“师傅,您可别坑我,我最烦伺候人了,尤其是……还是个瞎子?这深山老林的,多瘆得慌。”
黄振武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向来不是强势的师傅,对这个唯一的徒弟更是没什么“霸道”的架子,只能放低姿态,近乎恳求地说:“鸿飞,这人对师傅很重要,就当帮师傅一个忙。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柄趁手的大宝剑吗?师傅认识一位铸剑大师,回头给你定制一柄,保证削铁如泥,比你现在那把合金剑强十倍。”
听筒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是被“大宝剑”戳中了心思。
姜鸿飞咽了口唾沫,纠结道:“真的?说话算数?那……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但先说好了,要是待得实在难受,我可随时走啊!”
“好,师傅说话算数。”黄振武松了口气,报了觥山的具体位置,又反复叮嘱,“到了之后别毛手毛脚的,待人客气点,他……心里不好受,别惹他生气。”
挂了电话,黄振武转身走进木屋。
温羽凡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空洞的眼窝对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黄振武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徒弟姜鸿飞待会儿就到,他会照顾你日常起居,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别憋在心里。”
温羽凡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多谢黄队长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黄振武还想说些什么,比如“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别放弃,总会有办法的”,但看着温羽凡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便大步走出了木屋。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年轻人的抱怨传来:“这破路,差点把我新买的运动鞋给废了……”
紧接着,木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姜鸿飞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走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温羽凡,上下打量了一番……
对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眼窝缠着厚厚的纱布,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闷,跟他想象中“叱咤风云的九科科长”完全不一样。
姜鸿飞心里嘀咕:这就是师傅让我照顾的人?看着也没啥特别的,还是个废人。
他早就听师傅提过温羽凡,知道对方曾是朱雀局特勤九科的科长,办过不少大案,也知道如今对方成了被全城通缉的“灭门凶手”,更清楚对方不仅瞎了眼,连一身修为都被废了。
不过姜鸿飞半点不慌,他师傅是黄振武,师公更是传说中的华夏武尊,别说温羽凡已成废人,就算对方巅峰时期,也未必能在他师傅面前讨到好,他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喂,你就是温羽凡吧?”姜鸿飞大大咧咧地开口,一边将双肩包扔在桌上,一边撕开棒棒糖的糖纸,“我师傅让我来照顾你,以后你的三餐、换药、洗澡水,都归我管。不过先说好了,我可不会伺候人,别挑三拣四的。”
温羽凡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姜鸿飞撇了撇嘴,觉得这人“死气沉沉”的,没意思,也不再搭话,自顾自地在木屋里转悠起来,一会儿打开米缸看看,一会儿戳戳灶房里的干柴,最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掏出手机开始刷视频,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大笑,与屋里的沉闷气氛格格不入。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都是一个模样。
温羽凡把自己关在木屋里,很少出门。
白天,他要么坐在窗边,对着窗外的雪景发呆,一站就是大半天;
要么就摸索着走到床边,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受伤的兽,拒绝与外界接触。
他不说话,也不主动讨食物。
只有当姜鸿飞把饭菜端到他面前,劝了好几遍,才会拿起筷子,机械地往嘴里扒几口,味同嚼蜡。
姜鸿飞则履行着“照顾”的职责,却也仅限于此。
每天早上,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在灶房里煮点简单的粥和咸菜,或者下一碗面条,端到温羽凡面前,放下碗筷就转身去一边玩游戏;
中午和晚上也大多是对付着做些饭菜,能吃饱就行。
到了该换药的时候,他会拿着药箱走到温羽凡面前,粗手粗脚地拆开旧纱布,倒上药水,随便抹两下,再缠上新纱布,全程没什么交流,偶尔还会抱怨一句“这药水味真难闻”。
至于打洗澡水,他更是敷衍,拎着水桶去溪边打半桶水,倒进屋里的木盆里,扔条毛巾就完事,从不管水是冷是热。
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生活在两个世界。
姜鸿飞的世界充满了手机游戏的音效、零食的香味和年轻人的活力;
而温羽凡的世界,只有沉默、黑暗和挥之不去的绝望。
他们很少说话,偶尔姜鸿飞兴致来了,会跟温羽凡聊几句游戏里的战绩,或者抱怨山里的信号太差,温羽凡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偶尔会“嗯”一声,算是回应。
有一次,姜鸿飞打游戏输了,心情烦躁,看到温羽凡又在窗边发呆,忍不住吐槽:“我说你整天这样坐着,不觉得无聊吗?跟个木头似的。就算瞎了、废了,也不至于这么死气沉沉吧?”
温羽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出去。”
姜鸿飞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嘟囔着“好心没好报”,转身走出了木屋,顺手把门摔得“砰”一声响。
屋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窗外雪花飘落的“簌簌”声。
温羽凡缓缓抬起手,摸了摸眼窝处的纱布,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触感,心里的绝望像潮水般再次涌来。
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很狼狈,很颓废,可他找不到支撑自己站起来的理由……
仇人还在逍遥法外,冤屈无法洗刷,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他还能做什么呢?
而屋外,姜鸿飞靠在门框上,啃着一根火腿肠,看着远处的雪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虽然嘴上刻薄,却也不是真的冷血,看着温羽凡那副模样,偶尔也会觉得不忍,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继续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掩饰自己的无措。
觥山的雪,还在下着,覆盖了山间的一切,也仿佛要将木屋里的沉默与绝望,一并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