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歇后的清晨,阴面外滩的裂缝被淤泥和碎石填平,只留下一道蜿蜒的疤痕。林琛蹲在废墟边缘,指尖拨弄着半块焦黑的铜钱椒——那是昨夜从守墓人残骸里捡的。金纹已经褪到锁骨以下,像是一道道干涸的河床,左眼缠着脏污的绷带,视野里只剩模糊的光影。
“你的外卖箱。”云诗韵将变形的不锈钢箱子丢在他脚边,碳化的左臂用布条草草裹着,“保温层烧穿了,不过还能装点杂物。”
箱子“哐当”一声裂开,滚出几枚青火符的灰烬,还有夏九璃留下的半盒尸蜡药丸。林琛捡起药丸嗅了嗅,腐臭味里混着一丝茉莉香——那是她生前唯一用过的脂粉味。
远处传来诸葛青的骂声。他正对着楚瑶的铜镜跳脚,镜面裂成三块,却仍顽固地映出白虎寨地宫的虚影:王妃棺椁的碎片悬浮在血池上,守墓人的半截指骨粘在棺椁边缘,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蛆虫。
“这玩意儿阴魂不散!”诸葛青抓起酒壶想砸,又悻悻放下,“老子的阳寿烧完了,可没力气再陪它玩!”
林琛起身时晃了晃,金纹褪去的皮肤下泛起病态的苍白。失去灶君血脉后,五感迟钝得像蒙了层纱布,连雨后泥土的腥气都闻不真切。他踢开脚边的碎石,露出一块“五味居”的招牌残片——那是他幻想中要开的小吃摊名字。
“她最后说了什么?”云诗韵突然问。
林琛顿了顿。记忆里的画面泛着血光:夏九璃的白发被地脉吞噬前,嘴唇翕动着说了句话。可当时雷声太响,他又被金纹反噬得耳膜渗血,终究没听清。
“大概是骂我蠢。”他把尸蜡药丸塞回箱子,“她常这么干。”
楚瑶的铜镜突然发出嗡鸣,三块碎片同时映出同一个画面:白虎寨地宫的裂缝中,一滴山神泪正缓缓渗入地脉。
正午时分,林琛骑着那辆千疮百孔的电瓶车穿过废墟。后座的外卖箱用铁丝勉强固定,随着颠簸“咣当”作响。失去味觉后,他送餐时再也尝不出食物的好坏,反而靠着这副麻木的舌头,硬生生吞下了殡仪馆的订单——那里新来的入殓师是个满脸雀斑的姑娘,总把尸蜡和化妆品摆在一起。
“林哥,这单是西街李婆婆的骨灰盒。”雀斑姑娘把包裹递给他,眼神躲闪,“她说……要送去儿子打工的工地。”
骨灰盒用旧报纸包着,缝隙里渗出香灰味。林琛刚要接货,殡仪馆后门突然传来骚动。几个管理员追着一个白发女人冲出来,那女人黑袍破烂,露出的手臂上满是尸斑。
“抓住那个偷尸蜡的疯子!”
林琛浑身一僵。那女人的背影瘦削如竹,奔跑时白发扬起,像极了某人。电瓶车把手被他捏得“咯吱”作响,直到女人拐进巷口消失——她的右脚微跛,而夏九璃的步态向来如刀刃般凌厉。
“不是她。”他低声自语,金纹褪去的皮肤下泛起细密的冷汗。
送完最后一单已是黄昏。林琛把车停在阴面外滩的断桥边,这里新支起几家夜市摊。蛋炒饭的香气混着地脉未散的煞气飘来,铁锅颠勺的“锵锵”声让他想起青火灼烧铜钱僵尸的爆鸣。
“小哥,来份蛋炒饭?”摊主是个独眼老头,锅铲敲得震天响,“加辣加醋,保准够味!”
林琛盯着锅里翻腾的米粒。从前他能看清每一粒米被火气包裹的轨迹,现在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金黄。“正常做就行。”他摸出皱巴巴的钞票,“别加辣。”
老头舀饭时,油星溅到林琛手背。若是往日,这点温度连红痕都不会留,此刻却烫得他猛地缩手。金纹褪去的皮肤泛起水泡,痛感尖锐而真实。
夜市突然骚动起来。几个醉汉掀翻了算命摊,诸葛青的罗盘被踩成碎片,他瘸着腿往后躲,手里还攥着半壶掺水的白酒。“老子现在没异能,你们还真当软柿子捏?”他醉醺醺地笑,眼角却瞥向林琛的方向。
铁勺破空声炸响。林琛抄起滚烫的炒锅砸在醉汉背上,热油泼了对方满身。失去异能的战斗笨拙而狼狈,他被一拳击中腹部,咳着血沫撞翻调料架。辣椒粉迷了眼,反而让他想起用青火符逼退铜钱僵尸的战术——
“砰!”
装醋的玻璃瓶在醉汉头顶炸开。酸雾弥漫中,林琛摸索到半截烧烤签,狠狠扎进对方大腿。这是最市井的打法,没有符咒的华彩,只有黏腻的血和此起彼伏的咒骂。
警笛声逼近时,云诗韵的雷击木拐杖扫倒最后一人。她的左袖空荡荡飘着,右臂却稳如磐石。“出息了,”她冷笑,“打架都不用雷法。”
深夜,林琛躺在出租屋的板床上。天花板渗水,滴在夏九璃留下的尸蜡盒上,凝成浑浊的蜡泪。楚瑶的铜镜碎片用胶带粘好摆在窗台,此刻正映出白虎寨地宫的景象:山神泪渗入地脉的位置,长出一株嫩绿的血藤苗。
手机震了震,是殡仪馆的订单提示。他起身时扯到腹部的淤伤,疼得倒抽冷气。外卖箱里除了骨灰盒,还塞着诸葛青偷偷放的半本《天机残卷》,以及云诗韵托人捎来的雷击木雕——雕的是个骑电瓶车的小人,车尾挂着褪色的青火符。
路过深夜客栈时,掌柜正往冰柜里塞新收的荫尸。见到林琛,他抛来一包用尸蜡封口的文件:“那丫头留给你的。”
文件袋里是一张地契复印件,地址在白虎寨山脚的荒村,备注栏潦草地写着“五味居分店”。一同掉出的还有半片王妃玉佩,边缘沾着干涸的血渍。
林琛把玉佩塞进外卖箱最底层。箱角卡着颗铜钱椒的种子,不知是意外还是谁的手笔。
晨光初露时,他停在新建的小吃街口。独眼老头的蛋炒饭摊旁空着个位置,招牌歪歪扭扭地写着“五味居”。第一锅米粒下锅时,呛人的油烟让他想起青火灼烧煞气的味道。
“要不要辣?”他问第一位客人,对方摇头。
铁勺翻动间,米粒粘锅了。他手忙脚乱地加水,却做出半锅糊粥。客人皱起眉,终究没说什么。
午后暴雨突至,楚瑶的铜镜映出白虎寨血藤开花的画面。诸葛青醉倒在隔壁摊位下,怀里抱着空酒壶。云诗韵的雷击木拐杖靠在墙边,积了层灰。
林琛摘下左眼的绷带。失明的瞳孔灰蒙蒙的,却恰好能看清夏九璃坐在对面摊位的身影——那是个白发苍苍的流浪妇人,正哆嗦着扒拉垃圾桶里的剩饭。
雨帘模糊了视线。他舀了碗蛋炒饭端过去,妇人的指甲缝里满是泥垢,吃相贪婪如兽。
“味道怎么样?”他问。
妇人抬头,浑浊的眼里映出他缠着绷带的脸。“盐少了,”她咂咂嘴,“火候也差。”
林琛笑起来。雨幕那头,血藤苗在地脉深处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