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只有设备运行的低微蜂鸣。
那滴滚烫的液体是这场漫长告别的句点。顾沉的怀抱很稳,像一个安全的锚点,但苏晚还是退后了一步,轻轻挣开了他。她需要空间,需要独自站立。
林越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一杯水放在苏晚旁边的控制台上。这个动作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就在这时,主屏幕的右下角,一个极不起眼的图标闪烁了一下。它不是系统警报的红色或黄色,而是一种深邃的、近乎于黑的蓝色。图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以一种固定的、非机械的频率在明暗之间切换。
顾沉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那不是一个普通人面对未知程序时该有的反应,而是一种训练有素的、肌肉记忆层面的戒备。他几乎是立刻就走到了控制台前。
“别动。”林越出声制止,他的身体挡在了顾沉和控制台之间。“那是什么?”
“一个安全信标。”顾沉的回答很快,快得像是在背诵标准答案。
“我负责这个空间的所有安全协议,我从未见过这个信标。”林越往前站了一步,彻底隔绝了顾沉的路径。“它的加密层级,我甚至无法读取。顾沉,你到底是谁?”
顾沉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那个闪烁的图标,眉头紧锁。
“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安保顾问。”林越继续逼问,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从你出现在苏晚身边开始,你的履历就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太完美了,完美得就像是伪造的。我查过,但什么都查不到。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苏晚抬起头,她看着两个男人之间的对峙。林越的质问,也是她心底的疑问。她一直没有问,是因为答案或许会摧毁她仅存的信任。但现在,在父亲的影像之后,一切虚伪都失去了意义。
“林越,”她开口了,声音还有些沙哑,“让他说。”
她转向顾沉。“我父亲把整个宇宙的选择都留给了我。我想,我至少有权知道,站在我身边的人是谁。”
顾沉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去看林越,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苏晚身上。
“‘回响计划’,”他终于开口,说出了一个陌生的名词,“一个最高机密等级的项目。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应对一个可能性——如果苏教授发送的‘名片’,真的收到了回响。”
林越的表情变了。“军方的项目?”
“比那更高级。”顾沉说,“一个独立于所有已知部门之外的机构。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评估并保护‘火种’。”
“火种?”苏晚重复道。
“最初的火种,是你的父亲,苏教授。以及他所有可能遗留的研究成果。”顾沉的话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我是计划的高级执行者之一。我的任务,就是评估和保护新的‘火种’。”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瞬间串联起所有的线索。那些恰到好处的出现,那些对危险的敏锐预知,那些超越了一个普通保镖的能力。
“所以,你接近我,从一开始就是任务。”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像是在确认一个物理常数。
“是。”顾沉承认得非常干脆。“我的任务,是潜伏在你身边,评估你是否具备继承你父亲工作的潜力。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分析你的每一个决策。”
林越的拳头握紧了。“监视?”
“是的。”顾沉没有回避这个词。“每一个细节。你的生活习惯,你的社交网络,你对你父亲失踪的态度。所有的一切,都会被记录、分析、评估。”
空气像是被抽干了。监视。这个词冰冷而残酷,将过去所有温情的瞬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每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每一次默契的对视,背后都可能是一双冷静评估的眼睛。
苏晚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顾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评估报告,会决定高层对你的态度。是将你作为新的‘火种’进行最高级别的保护,还是……将你视为潜在的风险,进行隔离。”
“风险?”苏晚终于问。
“一个无法控制的、继承了苏教授所有知识,却可能做出错误选择的人,对整个世界而言,就是最大的风险。”顾沉解释道,“我的评估结论是,你不是风险。你是唯一的希望。”
他的陈述停在这里,但苏晚知道,这还不是全部。
“那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顾沉的呼吸有了一丝不稳,“后来,任务报告变得越来越难写。因为评估者,对评估对象产生了……超出职责范围的情感。”
他终于不再使用那些官方的、冷硬的词汇。“苏晚,我开始不再是为了‘回响计划’去保护你。我只是想保护你。无关任务,无关火种,无关这个宇宙的任何答案。”
“我从一个监视者,变成了你父亲一样的听众。”他的坦白,像是一场迟来的、彻底的缴械。“我敬佩你,苏晚。敬佩你身上那种,和你父亲如出一辙的,敢于向整个黑暗森林提问的勇气。”
林越站在一旁,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看着苏晚,又看看顾沉,最终选择退后一步,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巨大的信息量在苏晚的脑海里冲刷。被监视的愤怒,被欺骗的刺痛,和被保护的慰藉,被理解的温暖,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酸楚而奇异的感受。她想起父亲在视频里的嘱托:“不要怕,做出你的选择。”
她的选择。
她伸出手,在顾沉错愕的反应中,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很烫,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我的父亲提了一个问题。”苏晚说,她的指尖用力,一根一根收紧,“现在,轮到我们去写答案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一起。”
顾沉反手握住她,力道很重,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骼里。
“等等,”林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没有了之前的戒备,而是多了一份凝重。他指着一块副屏,上面正疯狂刷新着来自全球网络的数据流。“恐怕我们得快一点了。”
屏幕上,关于“苏教授加密文件被其女破解”的消息,已经像病毒一样传遍了每一个角落。起初是震惊和猜测,但很快,舆论的方向发生了奇妙的偏转。
无数条信息汇聚成一股洪流。
“她是‘聆听者’的女儿!她听懂了父亲留给宇宙的旋律!”
“我们把希望寄托给政客和军队太久了,他们只教会我们恐惧和躲藏。但苏教授和他的女儿告诉我们,我们还可以选择提问。”
“火种没有熄灭!它传承下去了!”
苏晚的个人账号下,涌入了数以亿计的留言。他们不再称呼她为那个着名的艺术家,而是用一个全新的、充满敬意的称呼——“执笔人”。
他们,她那些遍布世界的听众和粉丝,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支持。他们选择相信她,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苏晚看着那些滚动的文字,那不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一份份沉甸甸的、来自同类的期盼。
她握着顾沉的手,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