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娩的惨叫声从内室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像是被人生生撕裂了魂魄。
晏清缩在廊柱后,小小的身子不住发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可怕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心里。
他听见稳婆惊慌失措的喊声:“不好!血止不住了!”
听见陈大夫颤抖的声音:“参汤!快拿参汤来!”
听见爹爹压抑的低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救她!不惜一切代价救她!”
晏清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冰凉的地砖上。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被坏人抓走,娘亲就不会着急,就不会……
“小公子?”青黛红着眼眶找到他,蹲下身想抱他,“您怎么在这儿?快回房去……”
晏清猛地摇头,挣脱她的手,固执地站在原地:“我要娘亲……”
他的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可那双与楚衡如出一辙的黑眸里,却盛满了恐惧与自责。
几日前傍晚,晏清还在院子里追着一只蝴蝶玩。
娘亲坐在廊下给他编花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温柔得像一幅画。爹爹难得提早回府,正倚在门边看着他们,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可是如今……
“砰!”
产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楚衡的怒吼:“废物!再止不住血,本相要你们的命!”
晏清浑身一颤,眼泪流得更凶了。
白翎单膝跪在他面前,粗糙的大手擦去他满脸泪水:“不是小公子的错,是坏人太狡猾。”
可晏清知道,如果不是他贪玩,就不会被掳走,娘亲也不会急着追出来,更不会动了胎气……
产房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晏清透过门缝,看见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染红了丫鬟们的裙角。
他想起娘亲还笑着给他编花环,还亲手喂他吃桂花糕……
“都怪我……”小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要是我没乱跑……”
“晏清。”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晏清转身,看见皇上燕硕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下,一袭明黄常服,眉目间满是忧色。
“参见陛下……”青黛慌忙拉着晏清行礼。
燕硕摆摆手,蹲下身与晏清平视:“你娘亲会没事的。”
晏清仰起小脸,泪水模糊了视线:“真的吗?”
“真的。”燕硕摸了摸他的头,“你娘亲是这世上最坚强的人,她舍不得丢下你和楚衡。”
当楚衡满手血腥地从产房出来时,天边才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他的官袍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渍,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接生时留下的黏腻。廊下冷风一吹,血腥气便丝丝缕缕地散开,混着春日清晨的湿冷,让人脊背发寒。
然后,他看到了蜷缩在角落的儿子。
三岁的晏清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被遗弃的幼兽。
他的锦衣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脸上全是泪痕,一双与阿娩极为相似的杏眼肿得通红。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却在看清父亲满身血迹的瞬间,瞳孔骤缩,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晏清。”楚衡沙哑地唤道。
这一声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晏清“哇”地哭出声来,却仍不敢靠近,只是拼命摇头:“爹爹对不起……都是清儿害了娘亲……要不是清儿贪玩跑出去……娘亲就不会……”
楚衡心口狠狠一疼。
“过来。”楚衡蹲下身,张开双臂。
晏清哭得更凶了,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爹爹的手……都是血……”
楚衡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骇人。他随手扯下袖口干净的里衣布料,草草擦了擦手上的血渍,然后不容拒绝地将儿子捞进怀里。
“听着,”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不是你的错。”
晏清僵在他怀中,眼泪浸湿了他的前襟。楚衡的大掌轻轻抚过儿子单薄的脊背,感受着掌心下急促的心跳:“是坏人太恶毒,是爹爹没护好你们。”
“可是娘亲……”晏清抬起泪眼,“陈爷爷说娘亲流了好多血……”
楚衡喉结滚动,将儿子搂得更紧:“她会没事。”他吻了吻晏清的发顶,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们一起去等她醒来,好不好?”
天光渐亮时,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终于划破了凝重的寂静。
“恭喜相爷!是位小公子!”稳婆抱着襁褓匆匆出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夫人也脱险了,就是力竭昏睡,养些日子就好!”
晏清立刻从父亲怀里挣脱,光着脚就往产房里冲。
楚衡起身要拦,却在看到儿子踉跄的背影时停住了动作。他转向稳婆,接过那个皱巴巴的新生儿。
小家伙比晏清出生时还要瘦弱,哭声却格外响亮,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
楚衡小心翼翼地托着婴儿的脖颈,忽然想起阿娩曾笑着说“这孩子定是个闹腾的”。
“相爷,给小公子起个名吧。”陈大夫擦了擦汗,笑着说道。
楚衡凝视着幼子通红的小脸,轻声道:“就叫……晏宁吧。”
河清海晏,天下安宁。
这是他对这个孩子最深的期许。
产房内,阿娩虚弱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渐渐清晰。
“娘亲!”晏清扑到床边,又在即将碰到她时紧急刹住,小手悬在半空,生怕弄疼她,“清儿以后一定听话,再也不乱跑了……”
阿娩费力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擦过儿子哭肿的眼睛:“傻孩子,”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是你的错……”
晏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他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怕吵到娘亲休息。
楚衡抱着襁褓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将小儿子放到阿娩枕边:“看看他,像你。”
阿娩侧过头,苍白的唇微微扬起:“明明……像你……”。
她的目光扫过丈夫血迹斑斑的衣袍,眉头微蹙,“伤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