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宁县,人民医院。
三楼的高干病房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张诚平躺在床上,目光平静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嘉兴经历的那场生死搏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
但病床边那一圈神态各异的人,却在无声地宣告着,他带回来的,是怎样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
赵大明坐在床头,看着张诚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三天。
仅仅三天,嘉兴那座城市的天,就被这个年轻人捅了个窟窿。
现在,回到了阜宁县这片熟悉的地盘,那股子刀尖上跳舞的紧迫感,才终于潮水般退去。
“咱们回来了,就安心养伤。”赵大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
“嗯。”张诚淡淡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旁边,戴着黑框眼镜的童凯文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这几天帮李圆圆拟定那些暗藏机锋的商业合同,比他办十个案子都累。
“小张,我先回去了。”他疲惫地说,“你放心,我张诚不是食言而肥的人!”张诚终于转过头,目光里带着真诚的感激。
“童哥,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童凯文欣慰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赵大明也站起身,对旁边的刘忠仁说:“忠仁,你先在这儿照应着,我回所里一趟,有些手续得马上办。”
他指的是给张诚办“保外就医”,用纸箱厂那个案子做钩子,死死地把张诚挂在阜宁,任凭嘉兴那边风浪再大,也别想把人提走。
“所长放心。”刘忠仁憨厚一笑。
赵大明前脚还没踏出病房,后脚,门“呼啦”一下被推开,张大脑袋一群人像潮水般涌了进来,瞬间塞满了整个房间。
“哥!你没事吧!”
“二狗子,哪个王八蛋干的?!”
“狗哥,你吱一声,兄弟们现在就去废了他!”
喧嚣声让病房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赵大明无奈地摇摇头,侧身挤了出去。
“嚷嚷什么?”张诚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人的火气。
他扫视一圈,目光平静,“这里是医院。想闹事,滚出去闹。”
所有人瞬间噤声。
“打伤我的人,已经下去见阎王了。”张诚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目光转向张大脑袋:“服装店和录像厅,怎么样了?”
张大脑袋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尴尬地挠着后脑勺:“二狗子,李知青不在,店里都……都让那些售货员管着呢……”
张诚的眼神骤然变冷。
“大脑袋哥,我再问你一遍,谁是老板?”
“我……”
“服装店一天流水多少钱,你心里有数吗?你把钱,交给几个刚招来没多久的售货员?”张诚的声音一字一顿,“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钱,必须攥在自己手里!现在,立刻回去,把每一笔账,都给我查清楚!少一分钱,我拿你是问!”
张大脑袋被这冰冷的目光刺得浑身一哆嗦,哪还敢辩解,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硬着头皮道:“行!我……我这就去!”
看着张大脑袋狼狈离去,张剑豪连忙凑上前,半蹲在床边,一脸崇拜地汇报:“哥,录像厅生意火爆得很,白天都快坐满了!”
“人越多,越要小心。”张诚的语气缓和了些,“安全,是第一位的。”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张老弟,我没来晚吧?”
周启元提着水果和罐头,满脸关切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脸上堆着谄媚笑容的中年男人,正是周远航。
周远航一进门,看到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张诚,腿肚子就有点发软。
整个阜宁县的上层圈子,现在谁不知道张诚这个名字的分量?硬生生把嘉兴市委班子搅得天翻地覆,自己当初抢了他“拉电入乡”的项目,简直是在阎王爷头上动土!
他今天来,就是来赔罪、来求饶的。
“周老哥。”张诚对周启元笑了笑,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落在了周远航身上。
“张总!”周远航一个激灵,连忙把手里最贵重的礼品往前递,“听说您受伤了,我……我特地来看看您。”
“剑豪,给周老板倒水。”张诚吩咐道。
“不不不,不用麻烦!”周远航连连摆手,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张诚像是没看到他的紧张,随口问道:“周老板,我听说,拉电的工程,不太顺利?”
周远航的心猛地一沉!
他怎么会知道?
“没……没有的事!快了,就快拉好了!”他结结巴巴地撒着谎,眼神飘忽。
“是吗?”张诚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周远航听来,比冬天的寒风还要刺骨。
“那就好。”张诚点点头,不再看他,转而对张剑豪说:“回头,去买两台最好的彩色电视机,一台送村委会,一台放咱家。”
“好嘞,哥!”
周远航站在一旁,如坐针毡,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快凉了。
“张总,那……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
话音未落,纸箱厂的盛昌楠厂长也提着东西走了进来,一看到周远航,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盛厂长,这次多谢了。”张诚对盛昌楠露出感激之色。
“张老板,你可别这么说。”盛昌楠苦笑着凑近,压低声音,“要不是赵所长亲自来找我,打死我也不敢报那个案啊……你可真是把我吓得不轻!”
他们正说着,病房门口又是一阵骚动。
“张老弟,葛院长和牛主任来了!”周启元连忙提醒。
医院的葛院长亲自带着主治牛主任前来探望,嘘寒问暖,态度亲切得如同家人。
一时间,小小的病房里,官、商、医,各路人物齐聚一堂,却都围绕着病床上的那个年轻人,形成一个无形的权力中心。
周远航被挤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幕,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他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
与此同时,城关派出所。
赵大明刚脱下外套,准备泡杯浓茶解解乏,办公桌上的电话就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
他皱着眉接起。
“赵所!”电话那头是公安局指挥中心,声音急促,“上胡村出事了!施工队被村民围了,马上要打起来了!你们所里立刻派人过去协助!”
赵大明眼皮猛地一跳。
上胡村?不就是周远航负责拉电的那一段吗?
“什么情况?”
“村民嫌补偿款不到位,之前不让电线杆进地,施工队就绕着村子走了。现在村民看别的村都快通上电了,又反悔了,堵着路不让施工队走,非要电线先进他们村不可!”
赵大明挂了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渐晚。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事,表面看是村民闹事,可背后,若说没人挑唆,鬼都不信。
而这把火,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烧到一个人身上。
他拿起外套,快步向楼下走去。
看来,有些人,还是没看明白,这阜宁县的天,到底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