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与孙老爷不对盘，万万不要正面得罪了。
肖卓狠瞪了林雨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句，“市籍文书……你们明日来取就是！何必闹成这样……”
说罢，肖卓慌忙离去，连头上儒巾歪了都顾不上扶正。
歇家婆子冲他背影啐了一口，转头对林雨竹得意笑道：“林娘子瞧见没？这起子酸丁，给他脸就上炕！以为和刘县丞有亲就能只手遮天哩。”
林雨竹望着肖卓仓皇的背影，不由得松了口气，往那婆子手里塞了块碎银子，“成婆婆好手段，咱们大伙儿幸亏得您撑住场面了。”
既然肖卓给了准信儿，林雨竹等人也就出了县衙，等明日来取凭证。
回到商铺，林雨竹歇息了一会儿，便跟孙梅芳上街闲逛。
这铺子前几日租下的，和镇上的林记山货行也差不多大小。林雨竹本想买下，结果牙人介绍过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同样是带后院的二层楼铺面，买下来竟然要三百两银子！
谢东家的铺子，才二十五两罢了。
相差超过十倍。
当然了，林雨竹想了想也便理解。
本身镇上和县里到底不同，而且镇上那处铺子位置也并不好。
县城租的这处铺面，与县衙只一街相隔，可是繁华地段。
租金也不便宜，一年十六两银子，押金四两，牙钱二两，还有地铺银二两也得林雨竹缴。
七七八八的花费算起来，超过了三十两银子。
贾姨婆、梅老头、童婆子负责采买物品，重新布置铺面。三个老人家忙前忙后，倒比年轻人还有心气。
林雨竹是第一次来县城，自然要好好长长见识。孙梅芳来过多次，便充当向导，一路陪着她边逛边说笑。
事实上，这县城也不过是比军店镇大了两、三倍，说繁华也未见得超出太多。
溜溜逛了大半天，林雨竹心中便大致有数了。
城里住的人，官员家眷有十二、三户。士绅家族有二、三十户，像孙老爷虽然家族主要生活在军店镇，但在县城也有大宅子。
其他乡里的士绅，同样如此。
毕竟屋陵县有城墙、城防兵，万一有什么事，他们可以躲进城避难。平时在乡镇生活又是一方土皇帝，惬意得很。
前面两等人，不到五十户，却是整个县城的顶级阶层。
第三等的是些坐贾富商、近郊地主、县衙实权吏员、衙役世家等等，约有百余户。
第四等则是普通商户、匠户、小贩、雇工、佣工、军户、白役等等百工百业，各色人等，最为复杂，估计有六百余户。
第五等的人，林雨竹没见到，只是听孙梅芳随意说了一嘴，什么奴籍、乐户、丐户、氓流等等。
城内坊厢八百余户，估摸着有六千人口。加上流动人口也有五、六千，常年在屋陵县城内生活的，能有万余人。
屋陵县到底只是山区小县，按孙梅芳说，有些繁华大县，光城内就有上万户，十几万人生活嘞。
京城人口更是多达百万！
林雨竹咂咂嘴，感慨自己这辈子怕是见识不到了。就是眼前的屋陵县，已经够开眼界了。
哪怕现在赚了些银子，林家要是搬到县城，那也不过是第四等阶层，走在大街上还得小心翼翼，生怕冲撞了什么达官贵人。
就说那歇家婆子，看着也不算起眼，没想到竟然与张典史有亲。
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没点关系，她也吃不得“歇家”这碗饭。
翌日，梅老大果然取回市籍文书。林雨竹见商铺在贾姨婆等人筹备下，渐入正轨，她就准备回林凰堡了。
县城虽然热闹繁华，她却心中有股子不安，有种命运被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拘束感。
其他人都在城中有事，林雨竹便自己租了马车出城。
到了城门，林雨竹如来时般排队候检。城门吏需要将各人出、入城门的情况，记录在《门籍册》中。
她不是县城户籍，当初登记的羁留时间是五天，若是超过记录时间，那需要缴纳超期银子。
如今按期离开，又没带什么货物，出城就很顺利。
不过，林雨竹掀开车帘时，发现排在她前面的一对男女，似乎有些怪异。
那男子身材精瘦，面容沧桑，眉骨处有一道长长刀疤，双手粗糙，指节照比常人突出许多。看年纪能有四十多岁，和林老头差不多大。
他身边的女子，二十出头，杏眼薄唇，肤色黑黄，脸上竟然也有一处浅浅刀疤。右腕系条褪色红绳，腰肢挺拔，步伐轻捷。
看起来像是对父女，排队期间却并不交谈。
门吏查检时，两人出示的可不是路引，而是释帖。
林雨竹心中一惊，原来这两人是刚被释放的犯人。再联系他们头脸上都有刀疤，看来当是犯的斗殴罪。
若是杀过人，哪里会放出来？
林雨竹不由得叹了口气。
所谓释帖，也叫放回帖。坐牢期满，或者遇到赦免放归的犯人，拿着释帖限十日内回原籍报到。
报到之后，在黄册该户名下，会加上刑释字样。这就导致身份被限制和歧视，不得科举、不得充任里甲、保长等职。
甚至婚嫁都需要向官府报备，连婚书上都得加“曾系囚犯”的批注。若是经商，也要缴纳双倍的市籍税银！
可以说，他们虽然出了县衙的监狱，也不过是去了原籍乡里更大的牢笼。
林雨竹看罢多时，直到那女子回眸，两人对视了一眼，她才放下帘子。感叹归感叹，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只是那女子眼中的冰冷，让林雨竹多少有些胆寒。这对父女都不是什么善茬儿，还是莫要惹祸上身了。
然而，人不惹事，事惹人。
马车刚上官道，那对父女居然追上前来，叫住了林雨竹。
“这位姐姐，可是去军店镇方向？不知能不能顺路载我父女一程？”那女子有事求人，倒是态度不错，语气也很柔和。
林雨竹本不想跟她有什么交集，然而想到这父女俩刚被释放，怕是身无分文。从这里到军店镇，二十多里地，可得走上一个多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