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木板上,噼啪作响,雨声哗啦,背诵声清脆,木屋的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正叮叮当当地响。
小夭站在屋檐下注视木屋内排排坐的小孩子,麻布粗衣却干净整洁,历经磨难却眼神清澈,无人认领的童年在这里找到暂时的家。
稚嫩的声音整齐划一,神情格外认真,仿佛这几个字是某种咒语,念出来,就能让雨停,让饥饿消失,让世间变得不那么冷。
“圣女姐姐来了!”
窗户边的孩童忽地看见大雨中走来几人,走在最前方的是他没见过的男子,他身穿蓝白衣衫撑着伞,圣女与他共打一把伞,雨幕里圣女姐姐额间的花印分外清晰,他们身后的三位哥哥他都认识。
孩童们停下背诵纷纷围到窗户边,兴高采烈冲着圣女姐姐挥手,参差不齐高喊着姐姐。
在窗边站立一会的小夭,看见孩子们对瑶儿的到来如此欢喜,像是看见最亲近的人。这些事她也能做,为何却没想过?怕麻烦还是不愿操心?
她没有瑶儿挣钱的本事,要做这些事需要借助玱玹或涂山璟的力量,她不愿拿着人家的好处挣美名,欺世盗名。
九凤掠过窗边一张张稚嫩的脸庞,瞟了瞟小废物的腹部,生孩子多麻烦,这不用生就有一大堆孩子。
朝瑶踩着石板路,冲着屋子里的孩子挥手,笑眯了眼,走进教室立马被萝卜头围上,连忙开口让老师不用行礼。
三小只对这群好奇心重的萝卜头,留有阴影,上次无恙在院子表演幻术,小九翻跟头,毛球碎大石。
“妞妞,你的小辫子现在扎的很好。”朝瑶俯身摸着小女孩的麻花辫,经历过苦难生活,这群孩子的自理能力稍微带一带,就完全没问题。
“牛牛吃壮了,不要给姐姐节约,只要不浪费就要吃得饱饱。”顺手捏了捏小男孩的脸,才来时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要不是玩乐听见他肚子咕咕叫,还不知道他为了不被人嫌弃,总是吃的五分饱。
九凤垂眸看着小废物喊出每个孩子的小名,摸摸这个捏捏那个。
“姐姐,那个姐姐也是跟着你一起来的吗?”虎子指着门口穿着光鲜亮丽,戴着面纱的姐姐,她站了好一会,眼里没恶意。
“小夭姐姐过来看看你们,她是好人。”朝瑶站起身回头看着小夭,“你要和她们玩会吗?”
小夭笑着嗯咯一声,走到孩子们中间,俯身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容,“你们刚刚背的文章是谁教你们的?”四言成韵、通俗易懂、无一重字、包罗万象。
“圣女姐姐教的,姐姐要教我们下一段了吗?”
朝瑶当初只教了一段,后面有几句涉及历史朝代,“可以啊,最近婶婶们做的饭菜还好吃吗?”
“好吃。”孩子们兴奋地讲起最近吃过的东西,最后东一句西一句讲着新年吃的团圆饭。
乔乔好奇地望着圣女姐姐旁边的哥哥,“姐姐,过年防风哥哥来看过我们,他也是你夫君吗?”
三小只..........这么八卦吗?
小夭...........从孩子培养?
朝瑶..........得意地扬扬头,一手叉着腰,一手勾住凤哥的尾指,理直气壮地看着乔乔,“对,我夫君,好不好看。”
“哇!”听取哇声一片。
“好看好看。”女孩子们忙不迭点头,他和防风哥哥一样好看。
“姐姐的夫君肯定很厉害。”男孩子们想起上次防风哥哥表扬凝冰术,这位哥哥肯定不差。圣女姐姐说夫君厉害,说明她找夫君的本事很厉害。
无恙瞅着他爹听瑶儿说出夫君二字的瞬间,那眼神活像守财奴发现了稀世珍宝,既想用凤凰真火焊死箱子,又忍不住时时开箱检视是否完好。
“姐夫!”十几个奶声奶气的呼喊同时炸响时,九凤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无恙...........他大爷,一下多了这么多弟弟妹妹。
小夭..........这辈分根据瑶儿的心情乱成粥。
小九和毛球......真会来事,专挑爱听的喊。
没良心的小废物正蹲在孩子堆里,笑得像只吃到鱼的猫:“与防风哥哥比,谁好看?”
“都好看!”
扎着羊角辫的妞妞大胆地伸手想摸九凤的衣角,“哥哥的衣裳会发光!”九凤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却在瞥见小废物鼓起的腮帮子后僵住。
他深吸一口气,背后掌心隐现的火星显示出内心激烈斗争:“我不是糖人,不许摸。”语气凶狠,很诚实地让衣料上的金纹亮了几分。
“哇......”孩子们顿时炸开了锅。
小九捂住脸:“又多了一位。”
那个叫牛牛的小崽子,竟然举着手就往九凤身上扑。朝瑶突然\"哎呀\"一声:“你答应今天要教他们玩火的。”
九凤的眉梢跳了跳。他什么时候答应过,来这里都是被她拖过来的,但小废物眼睛里闪着狡猾的光,让他鬼使神差地摊开掌心。一簇金红的火苗跃然而上,幻化成小鸟形状在孩子们头顶盘旋。
毛球.........同情地看了看小九和无恙,都是孩子,待遇差距就是夫君两字。
“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爱育黎首,臣伏戎羌。
遐迩一体,率宾归王。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
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盖此身发,四大五常。
恭惟鞠养,岂敢毁伤。
知过必改,得能莫忘。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
信使可覆,器欲难量。
墨悲丝染,诗赞羔羊。”
九凤在窗外目不转睛望着正在教孩子背诵的小废物,漫长生命中唯一的意外,疯甜带刺,能撕碎他的傲慢,又让他心甘情愿低头。
她的疯、她的废、她的不可控,全是他戒不掉的点。
小夭听着孩子们不出一会便能背诵,瑶儿将意思讲解于老师,老师理解才能更好传授学生。那些清澈的眼睛里有对现在生活的满足,知识的渴望。
多少地方的孩童无处可学,无地可求一份知识的光。
师道之重,它不拘于形骸,而在精神相续,让文明之光在代代追慕中永续不灭。
玄鸟啼破云层时,九重玉阶已铺满霜色。西炎朝的百官踩着鼓点拾级而上,腰间玉珩随步伐轻响,如一条珠链缠绕在龙脉山脊。
最高处的盘龙柱投下阴影,玱玹的身影出现在殿前,玄色冕服上的金线饕餮在朝阳中流动,那双眼睛比寒玉更冷。
看着台下站立的文武百官,目光从她脸上匆匆掠过,自然也注意到她后排几位大臣交换的眼色。
西炎未迁都,百姓与朝臣默认国是西炎城,由于他在此,西炎城已名存实亡。
礼官唱完“行礼....”她随着众人整齐划一,俯身行礼。
今日圣女归朝,乃是圣女担任大亚之后第一次上朝。曾在她手下吃亏最多的五王、七王等一派,心里打鼓,她不在清水镇待着,突然上朝做什么?
朝瑶低垂眼帘听着有事起奏无事退朝的调调,待最后一名官员禀报完边关塘报,她才踱步出列,“陛下,臣有事启奏。”
从袖袍取出今早赶出的功课交给近侍。
朝中臣子侧目瞟向身穿朝服的圣女,猜测她有何事。
玱玹凝神看着她写的奏本,正是那日文武榜一事,“爱卿的奏本,写得甚好。”让近侍当众宣读西炎大亚的第一份奏报。
当听见不分种族与良贱,众人窃窃私语,你看我,我看你。近侍读完立刻有人站出来反对,
“陛下,臣认为不妥,如今朝堂武将谁不是戎马一生换来的官职,怎么能一场比试定官职。”七王党羽率先发难。
“戎马?我记得你孙子如今在军中担任武官,却没上过战场吧?”朝瑶瞥了一眼玱玹,挺直酸软的腰板盯着那位大臣,“你一文官,既没有武将底蕴,家中也无人上过战场,你孙子怎么当上的?”
“我....”对方看了看高坐王座的陛下,向大亚拱手后适时闭嘴。
“倘若有小儿侥幸破题,便要作为将才,儿戏!”西炎老臣本不喜女子掌权,此时有人开头,立即各持己见,殊途同归---不行!
“布防需百年氏族底蕴支撑,文治需自小熟读,培养礼乐等,万一有人泄题又该如何?”西炎老氏族担心玱玹偏袒中原氏族,中原氏族怕西炎老氏族近水楼台,两边说着说着把矛头指向了圣女,有些不满圣女在中原所做之事的臣子,借此冷嘲热讽。
“无根无基之辈,岂能入朝为官?”
“大亚不能为图名声,不顾西炎千年根基。”
朝瑶听着他们的话也不急,玱玹沉默地看着集体反对的朝臣,更有甚者不顾官级,以下凌上,眉头微蹙一霎恢复神色。众人见圣女一言不发,以为她在示弱,越说越激动。
“违法祖制,从古至今,谁曾这样选拔官员。”
“哪怕本人清白,贱籍始终是贱贱,我们怎堪与贱奴同朝为官!”
忽然有位朝臣声音洪亮:“大亚身为女子,目光短浅,妇人之见。”
始冉心里咯噔一下,不可思议看了看那位出自中原的臣子,你说正事没事,你要是骂她,她是真敢抽你,他的大金牙就是明证。
玱玹看着这场无止境的闹剧,正想出口呵斥,朝瑶忽然讥笑一声:“刚才谁说我妇人之见?站出来。”指尖凝冰。
“我说的,莫非大亚要当众打人?”有莘氏顶着满朝目光,硬着头皮站出来。
朝瑶含笑向那位哥们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低头把玩掌心的冰球,“看来我这势还不够,没让你看出来?”
“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
她双手背在身后,踱步到刚才激情开麦的朝臣面前,“在座各位的脑子,加起来凑不出一颗完整的。”
满朝朝臣???不曾开口反驳的辰荣氏、方雷氏等朝臣???谁骂人不分敌我?玱玹垂眸看了一样自己的王座,泰然处之。
“所有人机会平等,包括氏族子弟,在场反对之人是承认自己族中子弟无能?还是惧怕中小氏族或妖族、人族之人获胜,侮了你们这些老氏族的面子?”
“或是怕身为贱籍之人却力争上游,衬托得权贵氏族无能?换言之,你们口中贱奴要是出自本家,岂不是脸上荣光,毕竟家中奴仆都能赢过对方倾心栽培的子弟。”
反对之人逐渐退回站队,对重视荣誉的氏族来说,当场反对就等于默认,这是他们难以承受的耻辱。
有人恼怒来不及瞪眼就被圣女先发制人,“你这种水平也配跟我叫板?我养的王八都比你活得明白。”
玱玹.........西炎朝堂成为池塘了。“大亚,不可。”
“是。”朝瑶俯了俯身
陪着外爷站在殿内屏风后面的小夭,连忙捂住嘴憋笑,担心瑶儿第一次上朝,央着外爷过来看看,谁知上来就骂人家王八不如。
西炎王........她一个不要脸的人,这不是刚好给她理由了。平常一个个知书达礼,颇具教养,吵架时全是孙子。
“说我靠背景?是啊,我背景就是能让你全家连夜卷被子逃命的那种。”
朝瑶走到亥氏大臣面前,“我记得最近你管辖的城池,已有多人上告大人族亲欺男霸女,需要我帮你管教吗?”
“大亚说笑。”对方心虚一刹,急忙退回站队,不敢直视。
“祖制?祖制要是管用,你现在应该跪着跟我说话,大祭司代表的什么!”朝瑶突然对着说祖制的大臣低呵一声,“看你年长,让你两句,蹬鼻子上脸。”
她指尖突然窜起灵火,“不会好好说话,现在就帮诸位把祖坟哭穷的折子都烧了,免费让你们见祖宗。”
“大亚,咱们讨论正事,你何必威胁大家?”西炎老臣自视开国跟随西炎王,再次站出来,随即关于提议的反对声浪接踵而至,
朝堂上,老臣们正引经据典反对新政,朝瑶微微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布,缓缓展开竟有十米长,漫不经心念着:“谁军饷贪墨七成?私卖军械给北狄?这就是诸位说的底蕴?”
朝堂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打的猝不及防,军饷肯定是西炎氏,军械自然是不甘的中原氏族。朝堂瞬间静默一刹,深怕女魔头突然念叨关于自己氏族的事,眼神不由瞟向垂落在地面的绢布上。
“去年雪灾,谁克扣赈灾粮转卖中原?饿死的百姓倒是很服诸位呢。”
“考题泄露?五百斤的巨石放在那里,不服者当场举呗,怎么?手疼?”
朝瑶低笑中走向五王和七王,目光在两人面上打旋,两人被女魔头看得心里犯怵。
掠过五王和七王,伫立在朝堂正中央,“你们是不赞同提议,还是不服是由我提议?不服我入朝堂?不服憋着,憋不住就去找块豆腐撞死,省得脏我的手。”
一本正经地收起绢布,目光似有似无落在朝臣身上,“作为臣子,应当洁身自好,我可是听说......”忽然不语,摸了摸耳垂,“某大臣的私生子在哪个赌坊欠债来着?某将军的夫人和谁私通来着?”
她怎么连这些丑事都知道!!!
“诸位,不想听?那就闭嘴了。”?
万籁俱寂,朝臣们恭默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