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看见走入大殿的朝瑶一愣,“你怎么披着头发?”
“陛下,想来内务忙碌,忘记给我发俸禄了。”朝瑶镇定自若讲出大实话,当个官,没人想起她咋的?一没工资,二没安排府邸,三还得倒贴钱。
真当自己出来体验生活?
她连国库都是明拿,还讲究这些小钱,玱玹轻咳一声,淡漠吩咐:“将大亚历来的俸钱悉数补齐.......”随后又赏赐不少金银首饰。
“陛下,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朝瑶待玱玹说完才俯身行礼,“总归得有容身之处供我将身外之物换做常用之物,请陛下看在我家徒四壁、囊中羞涩的份上,赐我家宅。”
玱玹...........家徒四壁?囊中羞涩?挥手让殿内所有人下去,起身走下高台,“之前的府邸小了?辰荣山的宫殿不是给你留着吗?”
小夭说来说去是玱玹的表妹,住在辰荣山没什么,她一个外人天天住在辰荣山,人家以为她狐媚惑主。
何况玱玹成亲,她跑到人家媳妇面前溜达,嫂子看小姑子还有不顺眼的时候,她脑子有病才会长住辰荣山。
“我始终是外臣,于理不合。”朝瑶面不改色,“我想扩建学堂,让平民百姓入学,愿用府邸做学府......”
“朝瑶.......”玱玹蓦然听她称呼自己是外臣,直接打断她的话。“不管如何,你是我表妹。”
朝瑶........求你别认。“呵呵,咱们没关系,别乱认亲戚。”
“你非要这样吗?”玱玹见她连血脉都不认,心中不忿,他能留住她的只剩下血脉。“我与你身上都有爷爷的血,我们是同宗同族的兄妹。”
“你只想和我当兄妹?”朝瑶冷不丁凑近玱玹一步,果然玱玹被这猝不及防的接近,乱了眼神。
儿时总归有情谊在,朝瑶放软了语气,“你娶亲了,我成亲了,得为身边人考虑几分,我长住辰荣山不合适。”
别谈感情,伤钱。
成亲?来日方长。“随你吧。”玱玹转身走向王座,深吸一口气抑住胸口郁气,针锋相对只会把她推远。高坐王座,仿佛看得是臣子,“西炎国内,你择一处作为家宅,不用作为学府,孤会派人着手专门办理此事。”
“这次召你前来是为了商讨考官一事。”
“臣提议中原氏族与西炎老氏族,互相在对方势力地盘作为初试考官,朝堂派监察使巡视,笔试与复试由德高望重之人担任。”
“哦?”玱玹凝视着台下朝瑶,“你觉得德高望重之人是谁?”
“赤水、涂山、西陵族长。”朝瑶目光灼灼回望玱玹,四大世家各有所长,万年不倒,他们明面中立,那就给机会彻底中立。
玱玹盯着朝瑶的容颜,月媚清魄,目藏日月星,美到极致反而透出神明般的疏离,仅额间花印能显出世间烟火气。
神女?他倒想看看这世间是虚无缥缈的神说了算,还是活在这片土地上炙热的生命说了算。“鬼方不可?”
“避嫌。”朝瑶果断给出答案,他家鬼老头超脱世外,入世?额外的价钱。
“丰隆、涂山篌参与,就不需要避嫌?”玱玹含笑的眼眸极速闪过一丝冷冽。
得之有幸,失之有命,她护中之人一丝一毫不得损,她不在乎之人生死无关。
“他们在天下人面前大公无私,以德服人。考场设在百姓之间,人人都是考官,谁会说三道四?”
他知道她在中原,总想如小夭般日日看见她,他有合适的人,却还是用这个借口召她入宫。
再怎么合适的人也没有世家族长合适,既满足世家维持影响力的需求,又实现权力制衡,各方都难以反对。“倘若鬼方族长愿意来,更有说服力。”超脱世俗的鬼方万年保持中立,鬼方在某些事上有着不同凡响的分量。
“嗯?”朝瑶站在原地眼含困惑,仿佛不知玱玹何意。
玱玹忽然笑起来,像春溪破开薄冰,“开价。”
当帝王了,有钱了,现在直接开价做生意了。朝瑶瞬间笑迎八方客,扬起招牌灿烂笑容,“既然陛下如此爽快,臣不客气了。”
“不论将来如何,鬼方永远是西炎帝王认可的祭司,不可废除鬼方通神权。”
她为何突然提出这个?各氏族部族巫觋可通过巫术与神明沟通,民间也有巫觋帮寻常百姓祭祀,占卜。玱玹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我虽未有此打算,但我答应你。”
她的每一步都堂堂正正,他却无法拒绝,只能被她牵着走。无关情感,所有提议都符合苍生百姓,站在道德高地。都是利国利民的良策,他找不到正当理由拒绝。
何况她的每一局棋,都是双赢。
“谢陛下。”朝瑶躬身行礼,抬首波澜不惊。
朝瑶转身离开时,玱玹耳边听见她轻飘飘的密音,“玱玹,以后咱俩商讨公事不宜唤退宫人,辰荣山耳目众多,我不想我的能力被人诋毁。”
一次两次三四次,久而久之,辰荣山的人还以为她和玱玹独处时,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打工人觉悟---可以背锅,不能背桃色新闻。
玱玹阴鸷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朝瑶,你越逃,我越要你不得不靠近。
朝瑶出了殿门,立刻跑去找西炎王占便宜,这个时候小夭已经下山去学堂了。
春风掠过辰荣山的玉阶,卷起几片早凋的桃花瓣,沾在朝瑶未束的发间。她踏过漫山新绿,像一柄出鞘的软剑划开春日暖阳,径直闯入西炎王独居的宫殿。
殿内焚着松木香,西炎王半倚在斑竹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见朝瑶披发而来,眼皮都未抬:“万族谱看出什么了?”
“看出咱们几万年前的祖宗都是天地孕育。”朝瑶坐下就用脚尖勾着小竹凳晃荡。“我是来讨个学堂名,就像当年外祖母给朝云殿赐名那般。”
“你又要做什么?”西炎王将白玉棋盒放在几案上,“陪我下局棋。”
“我下棋喜欢说话,你别嫌我闹腾。”朝瑶放下竹凳,坐在西炎王对面,手执白棋。
“你要是不说话,我以为你中邪了。”
“下棋不说话,犹如锦衣夜行嘛。”朝瑶捏着白子,指尖在棋盘上方画了个圈,像在布阵。“老祖宗,玱玹把俸禄、府邸补给我了,我打算再开学堂。”
“有心了.....”西炎王抬眸看了看一心多用的朝瑶,“做生意了?”
她把棋子往天上一抛,“我准备亲自请四大世家族长出马,担任考官。”棋子落下时精准地砸在黑玉棋盒边缘,弹进她掌心。
瑶儿的影子斜切过棋盘,将他精心布局的屠龙局踩得支离破碎。西炎王黑棋轻敲棋盘:“这局棋,你赢两次。”
“抢完玱玹的银钱,现在又来骗题匾?”
阳谋为主,阴谋为辅。
选拔是最好的开端,她学堂培养出的平民学子,未来安插进朝堂,便是她的人。
既保全鬼方,巩固自身势力,又拉世家入局。
“哪儿能啊!”朝瑶随手落子,白棋脆响如银铃。“我和玱玹谁都没赢,赢得是老百姓。”
窗外花瓣被风卷进殿,正落在她刚下的位置,她立即大呼小叫:“天意啊!这局我赢定了!”
西炎王抿唇一笑,不露声色继续落子。
棋至中盘,朝瑶的白子看似散乱无章,实则暗藏杀机。她一边啃着从西炎王果盘顺来的蜜饯,一边哼着小调,却在西炎王每次落子后立即应对,仿佛早料到他每一步棋路。
“朝云殿不过是个金笼子,你这学堂....”西炎王突然按住她又要落子的手,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中央,灵力水痕在案上写下一字——?栽?。
“是要栽赃,还是栽种?”朝瑶接得飞快,俯身时发丝垂落,与案上水字纠缠不清。”朝瑶眨眨眼,趁西炎王无语之际,她蹦到窗前折了支桃花,回来时不小心碰乱棋局。
“重来重来!”她麻利地收着棋子,“老祖宗继续指点。”
西炎王看着打乱的棋盘,朝瑶方才那手星罗劫,再走七步就能屠大龙。“栽星院如何。”
茶杯轻微晃出水渍,几案上学堂名晕开成山峦,朝瑶抓起芙蓉酥咬出月牙缺口:“您看,院字淹了,不如改成筑.......”蘸着糕点碎屑写下新字,“横竖我要盖的是能捅破天的房子。”
“栽星筑就栽星筑,不过你得拿银钱来换。”
钱?朝瑶眼睛倏地亮了,“那您得再添个御赐......”朝瑶歪头突然指着窗外,“快看!小夭的胖鸟偷吃您种的菜了!”
趁西炎王转头,她飞快地调换了几颗关键棋子。待老祖宗回神,她已摆出个漏洞百出的棋型:“老祖宗快下,我每次都输得心服口服。”
西炎王..........曾悔棋三十二次的人,什么时候心服口服过?
第一缕夕阳穿过窗棂时,西炎王以半子险胜。朝瑶拍案哀叹:“姜还是老的辣啊!”
低头收拾棋子时掏出一枚珍珠,塞进西炎王手中,“老祖宗,御赐哦...”拉长调子,着重提醒。
那枚本该决定胜负的白子,正静静躺在她的袖袋里。
“小兔崽子,这比我批奏章还累。”
小夭从学堂回来听见,殿内传来外爷烦躁却含笑的声音。勾起笑容走入内殿,外爷站在案前挥毫泼墨,旁边摆放着四五张成品。
“你们做什么呢?”
朝瑶拿着西炎王亲手所绘的学徽,扬了扬手,“老祖宗正在为千千万万学子,尽一份绵薄之力。”
“年轻吃苦受累,老了还得被物尽其用。”西炎王瞅着一案的学堂名、学徽、学训,她怎么这么多事?
小夭随手拿起案上一张---明德载曜,慎思耕骸,正道铸器,守拙栖晖。
彰明德行,承载日月之光。审慎思考,耕耘先贤遗志。坚守正道,锻造品格。持守质朴,栖身余晖。
“为什么要用骸字?”小夭困惑地看着外爷。西炎王拿着笔的手指了指朝瑶,“问她,等会分心她嫌这嫌那。”
“老祖宗本想用心字,可我觉得吧.....”朝瑶点了点骸字,含笑看着小夭,“国家的开始与衰败都离不开鲜血,无数战士骨骸深埋黄土,无故土可归,可以说王朝是建立在无数普通人的尸骨上。”
“耕骸,是提醒我们如农人翻土般深耕自我,这片土地下,有先民的智慧与牺牲,需以慎思汲取养分。”
“意义虽好,但感觉不适用于学堂。”丰隆馨悦他们对战争无印象,与她和玱玹相比,正是因为这份无记忆,他们才不用背负鲜血的成长。
“小夭...你以为我选这个骸字,是故意要吓唬小孩子么?”朝瑶水灵汇聚如今西炎国土地图,“哪个城池不是用血浸透的?当年西炎为何会胜利,辰荣为何会国破,皓翎为何依旧安稳?只有了解历史,才能在前路找到方向,明镜所以照形,往古所以知今,太阳下没有新鲜事,所谓历史不过是当代史。”
“心是软的、热的,可这天下...”朝瑶抓起案头砚台压住纸张,“是拿骸骨夯实的!今日能安安稳稳捧着圣贤书,是因为有人把自己碾成了铺路的砂石。慎思耕骸......”蘸着溅出的墨在掌心划出一道纹路,“就是要后者把这份重量,刻进骨头里。”
西炎王打开暗格拿出印鉴按在纸张上面,“现在西炎老氏族恐怕早忘了啃泥咽雪的滋味。”抓起那张学训甩得哗啦响,“这张不收你钱。”
朝瑶............没打算给钱,她有海鲜市场和飞禽批发部,只会送土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