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纷飞。
那扇本就松垮的柴房门,像是被攻城锤撞了一下,向内整个爆开。
三个魁梧的身影堵住了门口,投下的阴影将这片狭小的空间完全吞噬。为首的是个光头大汉,脖子上盘着一条狰狞的青色龙纹,一直延伸到脸颊。他身上只穿了件敞怀的短褂,露出铁块似的胸肌和上面纵横交错的疤痕。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汗臭,随着他粗重的呼吸,扑面而来。
“砰!”
光头大汉身后一人,又抬脚狠狠踹在门框上,震得整个草棚都在簌簌发抖。
“他娘的,新来的?”光头大汉的嗓门像是破锣,目光在柴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蜷缩在角落的李大身上,脸上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看样子,还是三个软蛋。”
“啊——!”
李大本就绷紧的神经彻底断裂,他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手脚并用地往墙角里缩,恨不得能把自己塞进墙缝里去。
这声尖叫,成了点燃火药的引信。
王二几乎是在门被踹开的瞬间,就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没有立刻拔刀,而是将林琛和李大护在了身后,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泛着狼一样的凶光。
“滚出去。”他的声音又低又沉,从牙缝里挤出来。
“哟呵?”光头大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身后的两个同伙也跟着哄笑起来。“小子,挺横啊。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他往前踏了一步,巨大的身躯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安业坊的规矩,新来的,都得孝敬孝敬哥哥们。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爷爷们今天心情好,就让你们安安稳稳睡个觉。”
林琛按住了王二即将抬起的手臂。
他从王二身后走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在城门口时,面对武侯的谦卑笑容。他躬着身子,双手在身前搓着,一副老实巴交又带点畏缩的样子。
“几位大哥,几位大哥,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兄弟三人,是逃荒过来的,路上盘缠都让劫匪给抢光了,身上真是半个子儿都没有了。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光头大汉歪着头,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然后将掏出来的东西在林琛面前弹掉。
“没有钱?”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老子看着,你这身子骨,还算结实。没钱,就拿人抵。把你身后那个细皮嫩肉的兄弟留下,陪哥哥们乐呵乐呵,这事儿就算了了。”
“你找死!”
王二怒吼一声,腰间的短刀“呛啷”出鞘,一道寒光在昏暗的柴房里闪过。他整个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不顾一切地扑向光头大汉。
那光头大汉显然也是个练家子,面对王二这拼命的一刀,他非但没躲,反而狞笑一声,粗壮的手臂猛地一格。
“当!”
刀刃和他的手臂护腕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光头大汉退了半步,手臂上火辣辣的疼。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汉子,力气这么大,出手这么狠。
“妈的,还敢动刀子!”他身后的两个同伙见状,立刻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手里都抄起了随身的短棍。
柴房里的空间本就狭小,三个人一围上来,王二顿时就有些施展不开。他虽然悍不畏死,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常年打架斗殴的老手,一时间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角落里的李大,已经吓得翻了白眼,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林琛动了。
他没有去帮王二,而是猛地往旁边一窜,似乎是想从人群的缝隙里逃出去。
一个地痞正挥舞着短棍,准备从侧面偷袭王二,看到林琛想跑,他狞笑一声,反手一棍就朝着林琛的后背扫了过去。
“想跑?给老子留下!”
然而,他预想中骨头断裂的声音没有传来。
那个“惊慌失措”的林琛,在转身的瞬间,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了一下,恰好避开了扫来的木棍。同时,他那只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闪电般探出。
不是拳,也不是掌。
是两根手指。
那两根手指,精准无比地戳在了那地痞握着木棍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让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响彻在小小的柴房里。
“啊——!”
比李大刚才的尖叫还要凄厉百倍的惨嚎,从那地痞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手里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抱着自己那只以不自然形状扭曲的手腕,跪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正在和王二角力的光头大汉,还有另一个准备围攻的地痞,都愕然地看向这边。
他们看到,林琛依旧站在那里,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去的“惊慌”。他看着自己“不小心”造成的结果,似乎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两步,摆着手,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是个被吓坏了的老实人。
可地上那个抱着断手惨叫的同伴,却是一个血淋淋的提醒。
没人是傻子。
能在安业坊这种地方混出头的,眼力劲儿都毒得很。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太快,但结果却很清楚。这个看起来最软弱可欺的“小白脸”,才是最狠的那个。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废了人一只手。
而且,他用的不是刀,不是棍,是两根手指。这份力道,这份精准,这份狠辣,让光头大汉后背窜起一股寒气。
这是个硬茬子,而且是那种笑里藏刀,杀人不眨眼的硬茬子。
王二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林琛会出手。但他反应极快,立刻会意,短刀一横,往前逼了一步,凶狠地盯着光头大汉。
一时间,柴房里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一个凶神恶煞,持刀欲扑。
一个谦卑畏缩,却刚刚废了人一只手。
光头大汉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看了一眼地上还在抽搐的同伴,又看了一眼林琛那双平静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为了几个穷鬼身上可能存在的几个铜板,再搭上自己或者兄弟的一只手,值不值?
答案很明显。
“妈的,算你们狠!”光头大汉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林琛一眼,“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他冲另一个同伙使了个眼色,两人架起地上那个断了手的倒霉蛋,狼狈不堪地退出了柴房。
柴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只剩下王二粗重的喘息声,和角落里李大无意识的呻吟。
“少爷,您……”王二收起刀,走到林琛身边,脸上满是担忧和不解。他知道林琛会武,但从没见过他用如此干脆利落,甚至有些残忍的手段。
“清理一下。”林琛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他指了指地上那扇碎成几块的木门,还有散落的木屑,“把门堵上,别让人看进来。”
他自己则走到李大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掐了掐他的人中。
李大悠悠转醒,一睁眼,看到林琛的脸,眼泪就流了下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回家……我要回家……”
“快了。”林琛拍了拍他的脸,“很快就能回家了。睡吧。”
李大抽泣了几声,竟真的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王二已经用几块最大的门板,勉强将门口堵住,只留下一点缝隙透气。
“少爷,刚才那几个人,不会善罢甘休的。”王二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林琛靠在墙上,闭目养神,“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那高长恭让我们等三天……”
“等。”林琛只说了一个字。
王二不再说话,他知道林琛已经有了计划。他默默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短刀,然后躺在了柴房门口,堵住了唯一的出路,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院子里,那几个地痞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渐渐远去。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王二以为今夜能安然度过时,一个脚步声,不轻不重地,停在了他们柴房的门口。
王二的肌肉瞬间绷紧。
“吱呀——”
被他们勉强堵住的门板,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只眼睛,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是那只独眼。
独眼龙老板。
他没有看警惕的王二,也没有看昏睡的李大,他的那只独眼,穿过昏暗,径直落在了靠墙假寐的林琛身上。
“手法不错。”
独眼龙的声音,沙哑而平淡,听不出喜怒。
林琛睁开了眼睛。
“青龙帮的‘滚地龙’,他那只手,废了。”独眼龙慢慢地说着,“按照安业坊的规矩,在我这店里伤了人,医药费,安家费,都得你来出。”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银子。”
王二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你他娘的抢钱啊!是他们先来找事的!”
独眼龙完全无视了王二的愤怒,他的独眼依旧牢牢地盯着林琛。
“或者,”他收回了四根手指,只留下一根,缓缓指向后院的某个方向,“你们替我做一件事,这五十两,我不仅不要,还另外给你们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