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安赤红的双眼,盯着太平公主。
那眼神里翻腾的,是足以将人焚烧成灰的恨意。
可林琛也已经到了极限。
她可以死,可以跟太平公主同归于尽,但她的儿子不能。
这个为救她儿子而断掉一臂的年轻人,更不能死在这里。
李永安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抑制地发抖,但那股疯狂的杀意,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行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林琛那张白得没有一丝人色的脸。
他的左手,还搭在她的肩上。
“好。”
李永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我扶你进去。”
两人转身,朝着暖阁门口挪动。
整个过程,缓慢而艰难。
林琛的右臂垂着,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一点点触目惊心的红。
挡在他们面前的金吾卫,没有得到命令,依旧一动不动。
长戟的锋刃,在火光下闪着森然的寒芒,距离李永安的脸,不过咫尺之遥。
李永安没有停步。
她扶着林琛,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那片戟林走了过去。
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林琛,仿佛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被那些锋利的兵器洞穿。
太平公主站在原地,她捂着胸口,脸色变幻不定。
那阵如同蚂蚁啃噬心脏的剧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清晰。
她看着林琛和李永安那决绝的背影,看着他们离那些长戟越来越近。
她的理智在疯狂叫嚣,要将这两个胆敢挑衅她威严的人,就地格杀。
可身体传来的剧痛和对死亡的恐惧,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不能赌。
她不敢赌!
“让开。”
就在戟尖即将触碰到李永安衣衫的瞬间,太平公主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不甘与屈辱。
挡在前面的金吾卫将士们如蒙大赦,几乎是仓皇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李永安扶着林琛,目不斜视地从那条由金甲卫士组成的通道中,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林琛都没有再看太平公主一眼。
这个权倾天下的公主,在他眼中,与路边的石子,并无区别。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言语上的羞辱,都更让太平公主感到难堪。
“殿下……”身旁的金吾卫将领低声开口,脸上满是忧虑和困惑。
“闭嘴!”
太平公主低喝一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看着那扇重新合上的暖阁房门,那扇门,此刻仿佛成了一道分割生死的界限。
她在外面,而能救她命的人,在里面。
“传令下去。”
太平公主闭上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隐去,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冷。
“解除府邸封锁。”
“所有在外面寻药的安国公府人手,一律放行,不许阻拦。”
“特别是百草堂送药的人,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进来!”
“是!”
将领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转身大步去传达命令。
很快,围困着安国公府的金色洪流,开始缓缓向后退去。
沉重的府门,再次被打开。
外面那些被阻拦在警戒线外的,属于各个府邸的家仆、门客,看到金吾吾居然退了,都是一脸的惊愕。
而跪在院子里的李豹等人,也被解开了束缚。
他们从地上一跃而起,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也顾不上压麻的双腿,第一时间冲到暖阁门口,组成了一道人墙,警惕地盯着院中的太平公主一行人。
局势,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逆转了。
……
暖阁内。
李永安将林琛扶到了一张椅子上坐下。
“药!”
林琛靠着椅背,只吐出了一个字。
“青姨!”李永安立刻回头喊道。
“在!在!”
一直守在门外的青姨和张伯连忙冲了进来。
“快!把府里所有能用的金疮药,止血的,续脉的,都拿过来!”李永安的声音又快又急,“还有,备最好的参汤!”
“是是是!”
青姨和张伯不敢耽搁,转身就往外跑。
李永安蹲下身,想要查看林琛右臂的伤势,却被林琛用左手拦住了。
“没用。”
林琛摇了摇头,气息微弱。
“我自断经脉,封住了毒性,寻常药物,只能治标。”
李永安的手停在半空,她看着林琛那条软软垂下的手臂,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疼得厉害。
她知道,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安安。
“那……那要怎么办?”
“等。”林琛的目光,投向了床榻上的安安,“等九死还魂草。”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也等能治我这手臂的药。”
他之前让李永安去找的药方上,不仅仅有救安安的药,同样也有几味,是用来修复他这条手臂的。
安国公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整个洛阳城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他不信,连一味都找不到。
李永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走到床边,看着呼吸已经平稳许多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恨意,后怕,庆幸,感激……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虚脱。
但她不能倒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闭目调息的林琛,又看了一眼门外院中那道华贵而孤寂的身影。
她知道,今夜,还远远没有结束。
没过多久,青姨和张伯就端着各种瓶瓶罐罐和一盅热气腾腾的参汤跑了回来。
“林少卿,您先用些参汤……”
林琛摆了摆手,没有睁眼。
“给他灌下去。”
他的手指,遥遥指向了床上的安安。
张伯一愣,但还是立刻照做,小心地用汤匙,将参汤一点点喂进安安的嘴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护卫激动地冲到了门口。
“夫人!百草堂的孙神医,亲自带着药来了!”
来了!
李永安精神一振,快步迎了出去。
暖阁的门再次打开。
只见院子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一个年轻药童的搀扶下,正快步走来。
他手里,捧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
太平公主就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孙神医!”李永安抢上几步,对着老者深深一揖。
“夫人不必多礼,救人要紧!”
孙神医也不客套,直接将手中的木盒递了过来。
“这便是那株九死还魂草,侥幸得来,珍藏了三十年,今日总算能派上用场。”
李永安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木盒。
她打开盒盖,一股奇异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只见木盒的红色丝绸上,静静地躺着一株通体翠绿的小草。
那小草不过三寸来长,九片叶子,每一片叶子的形状都各不相同,却都散发着莹莹的光泽,充满了勃勃生机。
“快!拿进来!”
李永安捧着木盒,转身就冲回了暖阁。
“林少卿!药来了!”
林琛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了一眼那株神异的小草,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还缺一味。”
他看着李永安,平静地开口。
“麒麟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