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米酒灌入苏长贵口中，就像一条火龙在口腔中乱窜，又慢慢从咽中落下，到达胸腔，再是胃肠。
腹中的温热与苦感，辣感糅合，让这位年逾七十的老头开始飘飘然。
他这三个孩子中，二儿子木讷呆板还短命，小女儿娇蛮气性高，不过嫁得还算不错。
只有这个大儿子，手段灵活，行事果断，前几年还当了村长，是个能成大事的。而且大儿媳也争气，给老苏家生了个带把的。
否则，自己百年后都没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这些年，老大家的小动作和小心思他也不是没看见，可人家也没做得多过分。无外乎是占点便宜，挤兑几句。
谁让老二没留下个男丁呢？
苏长贵远远地瞥了一眼苏禾，心中惋惜。
这要是孙子就好咯。
“呼。”
苏长贵喷出一口浊气，看向坐在左手的老大。
“安康，你说吧。”
苏安康五十出头，长得其貌不扬。鼻子扁平，嘴唇肥厚，脖颈又粗又短，淹没在松弛的三层下巴里。
乍一看跟大街上发福的中年男人没啥区别。
但村里人都知道，这位苏岗村的村委会主任，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和气。
放眼整个华国，尤其是沿海地区宗族观念强烈的村子。
村主任往往被叫做村长。他们不是在编干部 ，学历偏低，却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既要有人脉，会上下疏通，还得在村里或者家族中有一定影响力，甚至还得带着大伙致富赚钱。
他们的能量，有时候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苏安康清了清嗓子，环视客厅里的人群一圈，带动得脸和肚子的肉一阵颤动。
“今天主要讲一件事。村里拆迁已经是势在必行。10天后就会开始入户测量。我和爸商量过，打算抢建一层。”
话音刚落，在座好几个人都抬起头，向苏安康投去了诧异的眼神。
里面也包括苏禾。
这是疯了吧？
她记得下午动员会上的政府人员才强调过，拆迁公告发布之后建的房屋都会被认定为违建。
千万不要有抢修，抢建，扩建，抢栽等行为。
“不用担心。我这边已经打点好关系，到时会有人帮忙搞定。施工人员也都是靠谱的，一周就能完工。”
苏发诧异地瞪大眼睛，拿出手机按了几下，立马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
“爸，算成钱的话，那，那岂不是得多，多起码一百多万？”
苏安康笑而不语地点头。
“那我到时候可以买辆保时捷911了？！”
“哥！那我呢？你都有车了。”
苏妙又气又急，捏住大哥苏发的胳膊一拧，疼得对方瞬间龇着牙坐下。
接着，又跟母亲王彩霞撒娇道：
“妈，我也要。”
王彩霞刚想说不，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绽放出一丝笑脸。
“好好好。都有，都有。”
说完，不露痕迹地朝在场的另外两家人瞥去。
看向苏安如时，还特地抿嘴一笑，满满的嘲讽和蔑视。
这小姑子仗着嫁到了城里，整日端着。每次回村不是炫耀衣服首饰，就是夸自己的房子如何如何好。
风水轮流转了吧？
你能随便出手买两辆保时捷送孩子吗？
我能！
想到这里，王彩霞的背挺得更直。
面对大嫂的挑衅，苏安如一反常态的没有回击，反倒不住点头。
“好好。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苏禾将席间的暗涌流动看在眼里。
大伯苏安康这一家平时防自家跟防贼一样。
真有发财的事，能带上自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且，就算真能赚上一笔，这种违规的事情，她也不想掺和。
苏安康斜眼瞥了自家老婆孩子一眼，继续说道：
“事是好事，不过工程紧，再加上疏通的费用。一家约莫要出个15万。”
他看向苏禾和刘晓英。
“不知道弟妹你们家出不出得起这个钱？”
刘晓英不知道这位大伯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15万对于她们家当然不是个小数目。
不过，这两年家中鱼塘出租的钱她一直存在银行，没有用过。算起来有个10万。
东凑西凑再借一借，拿出15万也不是不行。
苏禾见老妈明显有些意动，连忙出声。
“大伯，我们家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回就不参与了。
刘晓英立即清醒过来。
女儿选择拒绝，一定有她的理由。
“对，事是好事，但咱手头确实没钱。我和苏禾还是安安稳稳地等拆迁吧。”
“哦？可惜了。”
苏安康一脸惋惜，心里却在庆幸。
对方要真的答应，接下来的戏可就不好唱了。
这边厢，伺机已久的苏安如迅速接上话头。
“哎呀，二嫂。这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你看，我有个主意——”
苏禾心头一跳。
来了。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估计就是为了接下来苏安如要说的话。
“二嫂，苏禾，你们想扩建却没钱，我手头有啊。”
“你要借我们？”刘晓英疑惑问道。
“嗐，借什么啊？”
“我出钱你们扩建，到时候得来的款项，你二我八。或者房子分我两套也行。不用多大，一套有个80方就好。”
……
苏禾表情一滞。
她曾经听说以前的当铺有九出十三归的“高利贷”。
比如你借款十两，到手得打个折只能有九两，而一个月后归还时，加上高额的利息，往往要还十三两。
这样利滚利，年年翻，一旦借债，几辈子也还不完。
姑妈苏安如的这一手“二八分成”，比九出十三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区区15万，竟然想来个10倍收益。
算盘打得怕是整个苏岗村都听见了。
“呵。”
苏禾忍不住冷笑出声。
“你这孩子懂什么！”
苏安如明显没有将苏禾放在心上。
“这不好吧？”
刘晓英说得还算委婉。心里其实也不乐意。
凭什么啊，当娘俩是傻子么？
就算真要借钱，还不如借银行的呢。
“嗐，有什么不好的？都是一家人，有钱一起赚嘛！二嫂，机不可失。你要是觉得两成太少，咱还可以商量。”
苏安如举出四根手指。
“四六，你们四，我们六，怎么样？啥都不用你们出，坐等收钱就行！”
见刘晓英和苏禾还是无动于衷，大伯苏安康也下场了。
“弟妹，钱不用出，力也不用使，无端就能多拿一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王彩霞说话则更难听。
“就是！别到时候又在私底下埋怨，说咱赚钱不带你。”
三人围着母女俩一唱一和。苏安如唱白脸，王彩霞唱红脸，苏安康则是看似不偏不倚，动之以理。
若不是苏禾了解这些人，说不定还真就心动了。
“大伯，姑妈，不必说了，家里现在是我做主。而我的意见是——拒绝。”
苏禾脸上无波无澜，朝苏长贵点点头，算是尽了礼节。
“爷爷，我们先走了。”
随后牵着刘晓英直接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二嫂，苏禾哪里懂这些。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里面最急的人还是苏安如。
“五成，我再让一步，咱们五五分账！不能再低了！”
眼见两人越走越快，苏安如心里愈加焦躁。忍不住撂下狠话。
“你们别不识好歹！今儿要是出了这门，之后可别跪下来求我！求我们苏家！”
“砰。”
大门被直接关上，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苏禾和刘晓英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苏安如靠在门边，脸上如红绿灯般闪过各种颜色。
她还真是小看了这对母女，平时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现在居然也敢说不了！
不过，比起被两人落了面子，煮熟的鸭子飞了才是大事！
凭什么连刘晓英这样的外姓人都能分到钱，自己明明姓苏，却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