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里,朝中大臣就要不要往西南派兵争吵了起来。
主张不派兵的理由很简单,朝廷已经无兵可用了。
东北的契奴,江南的流寇、西北的番贼,哪里都要兵,哪里都要粮,朝廷如何顾得过来?
主张派兵的理由更是正当。
西南天府之国,是大乾仅次于江南的粮仓。
若失去西南,朝廷明年哪里来的粮食供给边关将士?
这天早朝,小皇帝歪在龙椅上,手里攥着颗蜜饯,眼神发直地望着阶下争吵的大臣。
他今年才十岁,龙袍的袖子太长,垂下来盖住了小半只手,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猫。
御座后面隔着珠帘,太后刘氏一脸疲倦地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紫檀佛珠,时快时慢,显得心浮气躁。
她出身江南小户人家,当年凭着几分姿色被先帝临幸,做梦也没想过会坐到这帘后听政的位置。
此刻听着阶下的争吵声,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已经小半个月了,这些大臣还是唾沫星子乱飞,丝毫没有倦意。
刘太后揉揉太阳穴,满脑子都是哥哥刘显昨晚说的话:“西南远着呢,先顾着东北的契奴,不然他们打过来,咱们连京城都保不住!”
“够了!”国舅刘显猛地喝道。
他是太后唯一的哥哥,靠着外戚身份坐到了中军都督府的位置,说话时总带着股市井泼皮的蛮横。
“张首辅,你少和我掉书袋!西南丢了就丢了,徐鳌再凶,还能飞过秦岭不成?倒是东北的契奴,上个月又抢了三个卫所,再不拦住,京城都要成他们的猎场了!”
内阁首辅张敬之举起手里的象牙笏板,花白的胡子抖了抖。
他年过六旬,腰背却挺得笔直,声音不高,却很有威严:“国舅爷此言差矣。西南乃赋税重地,徐鳌据合州,断官道,若不尽早平定,那明年京畿的粮价翻三倍也不止。”
“到时候不用契奴打过来,京城的饥民就能把宫门拆了。”
兵部尚书胡延儒出班急声道:“陛下,太后!张首辅所言甚是,徐鳌凶焰滔天,合州乃西南锁钥,一旦有失,广都府危矣!广都若陷,则西南半壁震动!”
他高声道:“臣请速调京营精锐两万,驰援蔺宴,刻不容缓!”
户部尚书田弘遇立刻站了出来,禀道:“京营拱卫京畿,岂能轻动?东北契奴虎视眈眈,江南流寇肆虐,各处都在伸手要钱要粮!”
“国库早已捉襟见肘,如何支撑两万大军千里远征?更何况远水不救近火,徒耗国力!”
胡延儒怒视田弘遇道:“田大人!现在不出兵,难道坐视徐鳌坐大,让西南糜烂不成?合州一失,多少粮秣资贼?到时再剿,耗费何止十倍!”
“胡大人所言,莫非西南离了朝廷大军就无人了?”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冷冷插言,他素来不喜老迈的首辅一伙。
“蔺宴拥兵数万,坐镇广都,竟让徐鳌袭了合州老巢?是无能,还是……哼!”
未尽之意,引人遐想。
“李大人此言未免耸人听闻!”蔺宴在朝中的好友兵部左侍郎苗介之立刻反驳道,“徐鳌狡诈凶悍,合州之失非战之罪!当务之急是调兵……”
“调兵?调哪里的兵?”田弘遇寸步不让,“西北番贼入寇秦州,边军能调吗?蓟镇、宣大要防契奴,能调吗?江南流寇遍地,卫所自顾不暇,能调吗?”
他一甩衣袖,做个罢了的动作,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依老夫看,不如严令蔺宴,固守广都,待开春粮饷稍裕,再图合州!”
“固守?那是坐以待毙!徐鳌得了合州钱粮,只会愈发势大!”胡延儒气得浑身发抖。
“好了!”珠帘后的刘太后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烦躁,显然被这争吵搅得头昏脑涨,“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吵得不可开交的文武大臣闻言立刻噤声。
刘太后语气为难道:“西南当然是要救的,只是京城的兵不能动。张阁老以为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文官班首的内阁首辅张敬之。
他思索片刻,对着珠帘和龙椅躬身道:“陛下,太后。西南之事,确如胡、田二位大人所言,两难。”
“然徐鳌势大,不可不剿。京营确不宜轻动,但可严旨临近湖广、贵州卫所,抽调精锐,限期赴援广都府,受蔺宴节制。”
“另,太后可下懿旨,命湖广、贵州两省先挤出五万两银子、三万石粮,火速解送蔺宴军前,以安军心,支撑战事。至于后续大军粮饷……容臣等再议。”
他这番话看似折中,实则把皮球又踢给了地方卫所和户部,明眼人都知道,这样的命令,地方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
尽管他们在明面上不敢拒绝,可是变着法的抗命办法多的是。
兵部尚书胡延儒虽不满意,可是太后都亲口说了不能调京城的兵,那他也只能闭嘴了。
田弘遇听到不用户部拨银子和粮食,自然也不会出声反对。
“就依张阁老所言吧。”刘太后松了口气,立刻拍板,“拟旨……”
“报!!!!”
刘太后话没说完,殿外又是一声尖利的嘶喊。
“八百里加急!西南大捷!西南大捷啊!!!”
一个浑身浴满风尘、几乎虚脱的信使,被两个金吾卫架着胳膊,几乎是拖进了大殿。
他手中高举着一个沉重的木函。
“合州……合州光复!贼酋徐鳌授首!”
“轰!”
整个奉天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炸开了锅。
刚才还在为是否出兵、筹集粮饷争吵得面红耳赤的衮衮诸公,此刻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什么?!徐鳌死了?!”
兵部尚书胡延儒一个箭步冲到信使面前,几乎是用抢的,从信使手里拿到了那木函,颤抖着手打开。
一股生石灰混合着血腥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函内,一颗经过简单处理头颅赫然在目。
那狰狞的面容,正是朝廷邸报上描绘多次的巨寇徐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