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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圣莫尼卡海滩笼罩在淡紫色的雾霭里,

潮水退去的沙滩上,寄居蟹背着螺壳急匆匆地爬向海水。我踩着湿润的沙粒往码头走,途经一群正在晨跑的海鸥,它们扑棱着翅膀掠过我头顶时,尾羽扫落片沾着海藻的泡沫,像朵转瞬即逝的微型浪花。

码头的早餐摊飘来培根香气,穿花衬衫的墨西哥大叔往我纸盘里多塞了片煎蛋:“小姑娘,看你像刚从冰原下来的北极熊。”他的围裙口袋露出半截鲸骨雕刻的哨子,阳光穿过镂空的海象图案,在我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咬下第一口松饼时,蓝莓酱顺着指缝往下淌,忽然想起阿拉斯加木屋的木桌上,总摆着罐用野莓熬的果酱,铁勺柄上永远沾着深紫色的痕迹。

上午十点,阳光把沙滩晒成暖金色。我租了辆带铃铛的复古自行车,沿着滨海步道骑行。棕榈树的影子在路面织成格子毯,偶尔有穿比基尼的姑娘踩着滑板掠过,脚踝上的贝壳脚链叮当作响,像极了科迪亚克岛沿岸浮冰互相撞击的声音。骑到威尼斯海滩时,街头艺人正在表演吞火,火苗跃动的红光里,我看见他手腕内侧纹着只小海豹——和我在朱诺港见过的、跟着渔船打转的那只幼崽一模一样。

中午在渔人码头的露天餐厅坐下,遮阳伞投下的阴影里,菜单上的“阿拉斯加雪蟹沙拉”标价$45。侍应生是位染着蓝发的少年,耳钉在阳光下闪着极光般的幽蓝,他摆餐具时说:“这蟹肉是今早从安克雷奇空运来的。”沙拉端上桌时,蟹腿肉堆得像座小山,可叉起第一口就发现,冰鲜的肉质里少了股在阿拉斯加渔港现捞的凛冽感,倒像是被阳光晒褪了色的记忆。

隔壁桌的家庭正在分食巨大的龙虾拼盘,孩子们举着蟹钳互相追逐,笑声惊飞了停在栏杆上的海鸟。我望着海鸟掠过波光粼粼的海面,突然想起今早海滩上那只寄居蟹——它背着不属于自己的壳,在陌生的沙滩上寻找潮水的方向,多像此刻坐在加州阳光下、胃里装着阿拉斯加雪蟹的我啊。

刀叉碰响瓷盘的间隙,远处传来街头艺人弹唱的《玫瑰人生》,吉他弦的震颤混着海浪声,在正午的热气里织成张柔软的网。我摸出背包里的海胆壳,指腹摩挲着它棘刺脱落的纹路,忽然听见邻桌少年对同伴说:“看,那个女孩在玩北极的星星。”阳光恰好穿过海胆壳的孔洞,在桌布上投下个细碎的光斑,像极了费尔班克斯冬夜里,落在雪地上的第一颗星子。

下午的阳光在海面上碎成金箔,我沿着码头晃进一家老旧的海洋博物馆。入口处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只斑驳的捕鲸叉,木柄上刻着因纽特人特有的几何花纹,像极了我在诺姆港见过的、老猎人挂在木屋墙上的那支。二楼展厅循环播放着极光纪录片,绿紫色的光带在穹顶流淌时,旁边穿校服的中学生突然指着屏幕惊呼:“那是我外婆家乡的光!”她转头冲我笑,发辫里的贝壳发夹叮当作响,“她总说极光其实是海豹在天上游泳时甩动的尾巴。”

从博物馆出来,沙滩上的人群已变成彩色的斑点。我跟着卖的推车走向码头尽头,卖糖的老奶奶往我手里塞了朵额外的:“看你总盯着海面,是不是在等鲸鱼?”她围裙上别着枚褪色的鲸鱼胸针,金属边缘磨得发亮,“我丈夫以前是捕鲸船的了望员,每次看到座头鲸喷水,就会往我罐头盒里扔枚贝壳。”海风卷着糖丝掠过嘴角时,我忽然想起阿拉斯加海湾里,座头鲸跃出水面时激起的那道翡翠色水墙。

四点钟的阳光把防波堤烤得发烫,我脱了鞋踩在粗糙的木头上,看远处的冲浪者在浪尖画出银色弧线。有个晒得黝黑的少年抱着冲浪板路过,他手臂上的三文鱼纹身正在冒汗,“要试试吗?”他晃了晃板尾的彩绳,“这板子跟着我去过白令海,在科迪亚克岛冲过三吨重的浪。”我摇头时,他从沙滩裤口袋掏出颗鹅卵石,上面用红漆画着只展翅的雷鸟:“送给你,这是我在惠蒂尔港捡的。”石头还带着体温,纹路里嵌着细小的沙粒,像极了我背包里那粒来自阿留申群岛的沙子。

黄昏时分,滨海步道的街头艺人开始支起彩灯。有个穿皮夹克的男人正在调试班卓琴,琴弦突然崩断一根,他弯腰捡琴弦时,后颈露出片极光形状的纹身。“想听阿拉斯加的故事吗?”他重新调弦时冲我眨眨眼,“去年在迪纳利国家公园露营,半夜被驯鹿群踩断帐篷杆的声音惊醒。”琴声响起时,路灯恰好亮起,暖黄色的光晕里,他唱的竟是育空河船夫的号子,沙哑的嗓音混着海浪声,让我错觉自己正站在阿拉斯加某座摇晃的木桥上。

晚餐选在码头边的海鲜小馆,红色的塑料桌椅被夕阳染成蜜色。菜单上的“阿拉斯加帝王蟹意面”标价$58,端菜的小妹扎着两条麻花辫,发梢系着驯鹿皮绳:“主厨爷爷说,真正的阿拉斯加螃蟹要配冰川水熬的酱汁。”瓷盘里的蟹腿肉被切成小块,混着奶油和罗勒叶,叉起时能看见蟹壳碎片闪着珍珠母的光泽——多像基奈峡湾里,那些被阳光晒得半透明的碎冰啊。隔壁桌的情侣正在分食烤章鱼,女孩突然指着我碗里的蟹肉:“看,那颜色像不像你拍的极光照片?”

暮色漫过防波堤时,我摸出少年送的鹅卵石,用指尖摩挲着上面的雷鸟。远处的摩天轮开始亮灯,红的蓝的光带在海面投下晃动的倒影,像极了阿拉斯加某场午夜太阳下的冰面反光。刀叉碰响空盘的瞬间,班卓琴手又弹起那首船夫号子,某个高音突然刺破暮色,惊起群贴着水面低飞的海燕,它们翅膀掠过水面的声响,多像极北之地冰原开裂时,那声清冽的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