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刘轩目光扫过几名伶人,方才缓缓言道:“练习武艺,或是为了强身健体,或是为了自保,而有的人,则用它救人于危难之中,这便是‘侠’的初衷。”
周延嗣等人听了,心中不以为然,心想我等便是如此,又何须你来多言?
却听刘轩接着道:“然而,这仅仅是‘小侠’的境界。真正的‘大侠’,是那些为了国家和民族,甘愿默默奉献的人。正所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那些为了改善百姓疾苦熬白双鬓的地方官,那些在边关风雪中站成冰雕的士卒。他们不会什么绝世武功,却用毕生心血守护着这片山河。在朕看来,他们比你们更配得上‘大侠’二字。”
听了刘轩一席话,周延嗣身子猛然一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镣铐上的锈迹,粗糙的触感让他想到了京山斑驳的城墙。他抬头望向眼前这位年轻的国主,恍惚间仿佛看见他站在一群感染了鼠疫的百姓中间,正给他们端水递药。
潮湿的地牢内,水滴不时从屋顶滴落,这细微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滴,两滴,像是某种无言的拷问。周延嗣忽然觉得腕间的镣铐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茶馆里说书人常念叨的“明君气象”,此刻竟在这昏暗的牢房里看得真切。
“我们……”周延嗣喉头滚动,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其余几个伶人,心中同样震撼,他们眼神在火光中闪烁,清楚地感觉自己握惯了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心中均想,自己平时自诩为侠客,也许今天所刺杀的,才是真正的“大侠”。
刘轩见几人沉默不语,转头对狱卒吩咐道:“打开镣铐,把他们都放了吧。”
云朵大吃一惊,急忙劝阻道:“国主,万万不可啊!他们所犯之罪,乃是谋逆大罪,按律当诛九族。更何况,我们还未审出他们背后的幕后指使,此时放人,岂不是放虎归山?”
刘轩目光坚定,缓缓说道:“朕自战场中出生入死,面对数万燕国铁骑都未曾退缩,又岂会惧怕这几个小小的刺客?至于他们背后的黑手,却并不重要。这世间欲取朕性命之人众多,但只要天下百姓不视我为敌,我刘轩又有何惧之有?”
周延嗣等人闻言,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狱卒给他们打开镣铐,不知该不该上前谢恩。
正当此时,一名士兵匆匆跑入,单膝跪地,恭敬地禀告道:“启禀国主,楚凝公主赶到,说想进来探视一名死囚犯。”
刘轩皱了皱眉头,心想:“眼看这些人就要供出幕后之人,偏偏这个时候,这丫头跑来添乱。”他本欲下令让士兵将刘玥劝离,但心中又生不忍,犹豫片刻后,对那士兵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士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刘玥提着裙裾奔来,绣鞋沾满牢房污渍也浑然不觉。她一见到周延嗣,便大声质问道:“延嗣,你为何要行刺我三哥?”
周延嗣目光凝视刘玥片刻,转头看了一眼刘轩,低头不语。刘玥才发现刘轩在场,吃了一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安,低声说道:“三哥,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审案。”
刘轩凝视着妹妹,眼中情绪翻涌,却终究没有开口。刘玥被他看得心头发紧,缓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三哥……就让我与他说几句话行吗?我保证很快就走。”
刘轩长叹一声,目光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周延嗣:“镣铐已除,你想说多久都行。”他顿了顿,语气忽然严厉:“玥儿,你要记住,夫婿是你自己选的。他日若受了委屈,莫要再来寻我哭诉。”
刘玥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她张了张嘴,却只挤出两个字:“三哥……”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终是顺着脸颊滚落,她哽咽道:“玥儿……明白了。”
刘轩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云朵紧随其后,两人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周延嗣等人才如梦初醒,扑通跪倒在地。可那袭玄衣早已远去,只余牢房中回荡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走到监牢外,晚风卷着落叶掠过青石台阶,亦将云朵鬓边一缕碎发吹得轻轻摇曳。她为刘轩牵过马匹,轻声问道:“陛下不审问周延嗣等人,是否已经猜到了他们幕后之人?”
刘轩翻身上马,说道:“他们能够进宫行刺,背后未必只有一人,许多人明里暗里都帮了他们。若是追究起来,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人头落地。而有人,却正等着听我们大开杀戒的消息呢。”
云朵亦上了坐骑,与刘轩并骑而行,马蹄在石板路上踏出清脆的声响,直奔皇宫而去。
行至朱雀大街时,云朵终是按捺不住,侧首低声道:“国主,虽然这些伶人不是主谋,但若是这样就放了他们,恐怕会丧失陛下在蜀中百姓中的威严啊。”
刘轩勒住马缰,看向云朵问道:“朕问你,威严从何而来?是靠手中的利刃,还是靠仁德治国?”
云朵一时语塞,低头道:“属下不敢妄言。”
“你有没有想过,李仁罕弑君篡位时,蜀中百姓为何无人反抗?而今我军入城,守军又为何望风而降?”刘轩望向远处连绵的宫墙,声音格外清晰:“孟氏苛政猛于虎,李仁罕更是变本加厉。若朕今日为几个刺客就大动干戈,与那些暴君又有何异?”
云朵眉头微蹙:“可那周延嗣毕竟是主犯……”
“他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凭他那两下子,也翻不出多大水花。”刘轩摇头打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况且,我若真取他性命,玥儿那丫头嘴上不说,心中怕是要记恨我一世。”
云朵看着刘轩坚毅的侧脸,轻声说道:“世人只见陛下杀伐决断,却不知……”她手掌不自觉地攥紧了缰绳:“这帝王甲胄之下,藏着的竟是一副慈悲心肠。”
刘轩也看向云朵,微笑着问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听你这语气,倒像是朕的后妃们在和我说话。”
云朵慌忙低头,一缕青丝从束发中滑落,垂在绯红的耳畔:“微臣不敢!”
“回长安后,朕就会将你纳入后宫。”刘轩伸手将云朵那一缕秀发掖到耳后:你这“微臣”的自称,私下里也该改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