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韩尚书的声音一颤,但仍忍痛接着念完往下的话,“使者重宣中制,降婚卑陋,崇以上公,宠以丰礼,备物典策。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施长卿语调越来越熟稔,脸上的神色越发从容自豪,他可是太后钦定的提亲使,那是无上的荣耀。
“谋于公卿,大筮元龟,罔有不臧,吉日惟庚寅年丙戌月戊戌日可迎。率遵典礼,今遣礼部尚书以礼告期。”
这是天干地支表示的年月日,即嘉佑十年九月初八日,距离这里还有十五天。
韩尚书、庆寿郡主起身,朝礼部尚书、宗正寺卿叉手为礼,容色恭敬,异口同声。
“使者重宣中制,以庚寅年丙戌月戊戌日告期。臣夫妇二人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丝竹管弦盈耳,屋顶上的韩晚浓就这样看着礼部尚书和爹娘走三书六礼的流程。
有品级的官员拿着聘书婚书和韩家交换,皇家这礼节真是隆重,给足了韩家体面。
这个是告诉天下人,皇家首先娶的是媳妇,其后才是娶皇后。
韩晚浓脸上是风平浪静的,和当时纪晏书看李家下聘的心情一样。
“纪姐姐,我明白你当时的心情了,这真的很平常,只是有点不一样!”
纪晏书趴在屋顶,探个半个脑袋,听着那敲敲打打的喜乐声,“哪里不一样?”
韩晚浓叹道:“李二哥是真心喜欢你的,而我,不喜欢官家,官家也不喜欢我。”
半个月稍纵即逝,在这期间,韩晚浓和纪晏书偷偷去了佼人馆,听曲说书,吃喝玩乐,享受了一把美颜服务。
这夜,纪晏书她们在方城阁陪韩晚浓,她们没有喝酒,就躺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韩晚浓转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进了宫,不能睡懒觉,不能习武射箭,还要勤修身守宫规,管嫔妃养皇子。”
阿蕊纠正,“皇后娘娘,官家还没有孩子。”
“阿蕊,以后再叫。”韩晚浓听了这个称呼烦恼,这段时间,每个人都是娘娘长娘娘短的,让她觉得耳朵聒噪得很。
“晚浓,今夜不让你爹娘陪着你吗?”纪晏书觉得今夜陪着晚浓应该是吏部尚书和庆寿郡主。
“我爹娘舍不得我,我不想他们哭。”别人家封后封妃,那是欢天喜地,但她和爹娘并不高兴。
“小娘子,你难受就哭出来吧。”荷锄心疼自家的主子,自从封后的圣旨下来,把主子的笑容都炸没了。
韩晚浓看得很开,“我才不为这等事情哭呢,哭多了是自己疼,爹娘疼,官家太后会疼一下吗?”
“我就是觉得以后就要被困在四方城里面了,不能出宫,不能去州桥夜市,不能到相国寺买炙猪肉,不能到铺子买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
纪晏书慢悠悠地接话,“可以的,景山有个小山洞,穿过山洞可以到达宫北小树林的墙根,墙根不远处有个用石头塞住的洞,常年有灌木挡着,根本没人发现。”
韩晚浓、阿蕊眼睛一亮!
阿蕊:“我进宫十年了,我怎么没发现?”
韩晚浓:“你钻了几回?”
纪晏书低声道:“经常钻出来谈生意,佼人馆就是这么搞出来。”
韩晚浓不再愁眉,“纪姐姐,我真的太爱你了,这样想想,当皇后也挺精彩的。”
次日天还没亮,礼仪嬷嬷就催促韩晚浓起来沐浴梳妆。
韩晚浓忍让,没与她们计较,沐浴梳妆完成后,太阳已经很高了。
此时韩晚浓一身锦绣华服,头戴珍珠翠冠,面靥施红,手上拿一柄凤凰团扇。
柳太后以施长卿、晏同一、隽王爷为奉迎使,带着代表官家迎亲的使团浩浩荡荡地出发。
那皇后专门坐的凤辇,要多气派有多气派。
韩家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处处热闹。
施长卿、晏同一等庞大迎亲团将城东好几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隽王爷是皇帝的堂叔,同施长卿、晏同一抬手朝门内作揖,异口同声。
隽王爷:“礼之大体,钦顺重正,其期维吉,典图是若,今遣景皇帝之子南荣烈以礼奉迎。”
晏同一:“礼之大体,钦顺重正,其期维吉,典图是若,今遣御史中丞晏同一以礼奉迎。”
施长卿:“礼之大体,钦顺重正,其期维吉,典图是若,今遣礼部尚书施长卿以礼奉迎。”
韩尚书闻声后,走近女儿,温声道:“晚儿,今日出阁,戒之戒之,夙夜无违命!”
韩晚浓退了半步,两手于交叠,矮身受礼。
庆寿郡主眼泪朦胧,瞳仁里的血丝根根分明,为抬起手慢慢地心爱的女儿施衿结帨,那带着哭腔的泣声,卒不忍闻。
“晚儿,勉之戒之……”庆寿郡主改了口,“吃好睡好,万事如意。”
那些文书上冰冷的官话,她才不要说,她是嫁女儿,不是嫁皇后。
韩晚浓顶着重重的珍珠翠冠,反手握住了母亲的手,清莹的眼泪从眸子滑落,眼泪的温热抿不平她此时的疼痛和不舍。
“娘,晚儿听你的,一定会保重自身。”
皇家迎亲,一分一刻都掐得很准,母女才说几句话,礼仪官便着人催促。
韩晚浓朝爹娘顿首为礼,看了眼爹娘,缓缓用拿着凤凰团扇遮面,依依不舍转身,那眼泪又滚落下来。
“大哥,二哥……”晚浓顿声,“照顾好爹娘,还有弟弟妹妹。”
韩澧韩淙颔首。
韩淙侧脸看去,只见妹妹脸颊流着泪,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晚儿性子天真,不喜欢为常规所拘束,而他却把她包装成贤良淑女,还让她参加什么女科,才让她被太后选为了皇后。
要是外人知道的晚儿是洪衙内那种纨绔子弟,太后就不会选晚儿了。
“姐姐,”韩晚汝轻轻拉一拉韩晚浓的大袖子,仰着头问她,“你以后会回来吗?”
团扇遮住了眼泪,遮不住透入肌肤的酸楚与不舍。
“会的,”韩晚浓颤声着点头,“姐姐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