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手上拿了张两只巴掌大的纸,一会儿看看人,一会看看手上的纸。
倒像是在找人!
他找的是晏儿吗?
辛芙蓉赫然出现他面前站定,神情冷肃,“你找谁?”
毁容乞丐见有人停在他面前,又听得声音耳熟,拨开乱糟糟的黑白相杂的头发,抬头看去。
忽然表情一惊,一把拽住辛芙蓉的大袖子,嘴巴吱哇响,却说不出半句话。
惊讶、高兴、喜极而泣,瞬间涌进他那双沧桑的眸子中。
手舞足蹈比划些什么,似乎告诉辛芙蓉,他是谁。
辛芙蓉目光落在乞丐手中的画上,一把夺过,却见那纸上画了个女子的白描画。
从轮廓可以看出,这画的是晏儿,是晏儿十五六岁时的样子。
辛芙蓉一下谨慎起来,盯着毁容乞丐的目光变得更加仔细。
这个身高,这个眼睛,倒像是早就淹死在河里的那个人。
辛芙蓉低低道:“胡扬之?”
他没死吗?
乞丐听到这个名字,猛地点头。
是他!
他是胡扬之!
他大难不死,回到杭州已经是半年后的事了。
胡家酒肆只剩黑黢黢的一片断墙残垣,他的妻子、女儿、小老婆、伙计,早就没了人影。
后来才听说,他妻子被发疯的女儿烧死了,女儿因为杀亲大罪被官府抓了,送到汴京砍头死了。
前一段时间,他在胡家酒肆附近看见个年轻女子,身形很像他的女儿胡晏书。
他找了好几日,都没再见到人,在渠梁那个伶人的戏楼附近转悠,果然又让他看到了没死的女儿。
辛芙蓉谨慎地左顾右盼后,拽着胡扬之就走。
离辛家书籍铺不远的宅子,是他住的地方。
他把胡扬之连拖带拽到了他的宅子。
胡扬之被辛芙蓉一番毫不留情地拖拽,整得他口干舌燥,端起桌上茶壶就猛灌。
胡扬之左顾右盼地找人,见没有他女儿,当即就着急起来,张大嘴巴就想说话,可他嗓子坏了,抠不出半个字。
手沾了冷茶,就在桌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我女儿,晏儿在哪里?
“晏儿?”辛芙蓉望着胡扬之的眼神尽是鄙夷和怨恨。
夫人死得那样惨烈,晏儿受尽痛苦才活下来,全都是拜胡扬之所赐。
要不是胡扬之贪淫好色,买荞娘那个二手妾做小老婆,夫人和晏儿就不会天人永隔,他母亲高氏就不会因为此事郁郁而终。
胡扬之买一妾,害了他们所有人,他才是罪魁祸首。
“她死了。”
胡扬之摇头,手指又沾水写下两句话。
她没死,我看见她了。
她换皮,我也认得出来。
他唯一的孩子,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他当然认得出来。
“她死了,”辛芙蓉用手抹掉胡扬之写的字,眼神变得冰冷,“六年前就死了。”
胡扬之闻言,摇头表示他女儿没死,手比划着要去找他女儿。
辛芙蓉知道瞒不过胡扬之,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情况说出来。
拦下胡扬之,冷声道:“你知道夫人为什么死了吗?你知道晏儿经历过什么吗?”
胡扬之竟然一时愕然。
他只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他的女儿疯了,杀了母亲,又放过烧死了两个伙计,就连荞娘也因此消失不见了。
只听辛芙蓉的声音在耳朵旁响起,“你的妾室……荞娘,是她对夫人百般折磨,又用火油纵火。”
辛芙蓉声音哽咽,“夫人为了救晏儿,被烧死在火场,恰好此时你掉江生死不明,荞娘那姐俩和她那奸夫谎称晏儿杀父弑母,在公堂上作伪证。
晏儿她受尽刑罚,最后生生被屈打成招,方得弦奏过朝廷,部覆申详,就差官家朱笔一勾,她就被砍头了。
我费了多大劲,才找人救她出来,可她手废了,遍体鳞伤,就只有一口气喘着,严大夫都说她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是她带着那一腔恨,咬牙活过来的,你去找她,你是要她再死一次吗?”
胡扬之刹那间愣住,似乎不信辛芙蓉说的。
辛芙蓉见胡扬之这模样,就忍不住嗤笑,“怎么,你是觉得晏儿是杀母的恶人?你的宝贝荞娘是真善美?”
胡扬之摇头否认,知道辛芙蓉看不懂他的比划,匆忙转到里屋拿了笔纸,写了一行字。
晏儿看起来一点事没有!
这话让辛芙蓉气冲脑门。
“你知道晏儿那双手扎多少针,做了多久的康复训练,忍下多少痛苦才恢复的吗?”
“她身上的那些伤,你知道她有多痛吗?拶刑、针扎、盐鞭、拔甲,挨个用在她身上。”
辛芙蓉眼眶微红,想想就忍不住眸中泛泪。
那样娇滴滴的小女孩,是怎么受得住的。
转念又想到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因这场事死了,对胡扬之更是恨之入骨。
冲动之下,拿了把钳子过来,一把抓住胡扬之的手,将把胡扬之的半个指甲盖拔了下来。
胡扬之疼得龇牙咧嘴,却又喊不出来。
辛芙蓉咬牙切齿,“疼吗?我娘、夫人、晏儿,她们比你疼十倍、百倍、千倍。”
胡扬之只觉得扎心那般疼痛难忍。
拶刑、拔甲,十指连心,断骨锥心之痛,更胜他此时万倍,他女儿怎么扛下来的?
还有那针扎、盐鞭,沾了盐水的鞭子打下来,那得有多痛啊。
他女儿才是十几岁,又是怎么扛下来的?
他不敢想象!
辛芙蓉冷冷的声音砸进胡扬之的耳朵里,“夫人她们因你买的妾室荞娘而死,你不知道烈火焚身是什么滋味,也不知诸刑加身有多痛。”
胡扬之面色痛苦,似乎体会到他女儿经历的那些痛苦。
眸子泛红,眼泪累颗颗掉下来。
是他引狼入室,害了她们母女!
他悔不当初!
辛芙蓉蹲下来,看着眼神凄楚的胡扬之,“胡叔,你要是想晏儿好,别去找她,也别去见她。”
胡扬之长睫掀动,眼尾带着挂着眼泪,看向辛芙蓉。
他不解。
女儿还活着,他怎么不能和她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