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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州的夏日来得猝不及防,几场细雨过后,天气骤然暖热起来。

学馆内的荷塘一夜之间铺满了碧绿的圆叶,偶有几支早荷探出尖尖的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

这日午后,祁明月正在听雪斋内临帖,忽听院外传来谢安宿的声音:“祁小姐可在?”

他没说过他会来,祁明月却也并不惊讶,只如往常一般看了知书一眼。

知书这些日子也习惯了,点点头迎出去,片刻后引着谢安宿进来。

年轻的公子哥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夏衫,手中提着一个竹编食盒,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显是匆匆赶来。

“冒昧打扰小姐清净。”谢安宿含笑一揖,“家母今日做了些消暑的冰镇绿豆汤,命我给小姐送些来。”

祁明月放下笔,微微颔首:“有劳谢公子,也请代明月谢过夫人。”

知书接过食盒,取出内中的白瓷碗盏。但见绿豆汤色泽清亮,浮着几片薄荷叶,散发着丝丝凉气。

谢安宿笑道:“颍州夏日炎热,这绿豆汤最是解暑。家母特意少放了糖,知道小姐不喜过甜。”

祁明月尝了一口,果然清凉甘爽,暑气顿消:“夫人费心了。改日明月定当登门拜谢。”

“家母若知小姐喜欢,定会欢喜。”谢安宿眼中含笑,目光掠过案上的字帖,“小姐在临《兰亭序》?”

祁明月颔首:“闲来无事,练笔消遣罢了。”

谢安宿细看那字,但见笔力遒劲,章法井然,不由赞道:“小姐笔法精妙,深得右军神韵。特别是这个‘之’字,俯仰有致,颇有逸少之风。”

祁明月微微讶异:“谢公子好眼力。明月临摹的正是褚遂良摹本。”

“安宿冒昧,”谢安宿忽道,“三日后学馆举办消夏诗会,就在后园荷塘畔。不知小姐可愿一同前往?”

祁明月想起日前在论辩堂的诗会,心下微有迟疑。谢安宿似看出她的顾虑,忙道:“此次诗会不拘形式,重在消暑闲谈。届时荷香阵阵,清风送爽,最是惬意不过。”

见他言辞恳切,祁明月终是点头:“既然公子相邀,明月自当赴约。”

谢安宿眼中顿时漾开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那便说定了。届时我来接小姐。”

三日后,黄昏时分,谢安宿果然准时来到听雪斋。他今日换了一身淡青夏衫,手持一柄泥金折扇,更显风流倜傥。

二人来到后园,但见荷塘畔已设下数张竹案,案上摆着时令瓜果并几样精致茶点。十余名学子三两成群,散坐于亭台水榭间,谈笑风生。晚风拂过,送来阵阵荷香,果然消暑宜人。

白莲儿也在场,见谢安宿与祁明月同来,眼中掠过一丝晦暗,很快又换上温婉笑容迎上前来:“谢公子,祁姐姐,你们来了。”

谢安宿礼貌回礼,祁明月也微微颔首。白莲儿却似浑然不觉前事,亲热地挽起祁明月的手:“姐姐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可是京城最新的样式?”

祁明月今日穿着浅碧色罗裙,裙摆绣着疏落的竹叶,确实清雅别致。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淡道:“寻常衣物罢了,劳白小姐挂心。”

这时,主持诗会的周山长笑道:“今日既为消夏,不必拘泥旧例。不如就以眼前景致为题,各位随意赋诗联句,如何?”

众人纷纷称善。几个学子率先吟诵,皆以荷花为题,虽辞藻华丽,却难免落入俗套。

谢安宿低声对祁明月道:“小姐可有佳句?”

祁明月凝望满塘荷叶,轻声道:“近日读《楚辞》,于‘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一句颇有感触。”

谢安宿眼睛一亮:“小姐高见。荷之清逸,不在其形,而在其质。”他略一沉吟,吟道,“‘碧叶承露净无尘,何必红妆向世人’。”

祁明月接道:“‘清风过处香自远,不争春色不争春’。”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知己之感。周围几个学子听到,纷纷称赞:“谢公子与祁小姐此联甚妙,不落窠臼,别有洞见。”

白莲儿站在不远处,手中团扇轻摇,唇角带笑,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诗会过半,月上中天,荷塘上浮起薄薄雾气,更添几分清凉。周山长命人取来荷花灯,分与众人放入池中祈福。

祁明月也得了一盏,小心放入水中。花灯随波轻荡,渐渐漂远,融入点点灯火之中。她正凝望出神,忽听身旁谢安宿轻声道:“小姐许了什么愿?”

祁明月微微一笑:“但愿岁岁如常,天下太平。”

谢安宿凝视着她被灯火柔化的侧颜,一时竟有些怔忡。半晌方道:“安宿之愿,与小姐相同。”

这时,白莲儿袅袅走来,手中也捧着一盏花灯:“谢公子,祁姐姐,可愿与我一同放灯?”

谢安宿自然应允。三人行至水边,白莲儿似是脚下不稳,忽然一个踉跄,手中花灯直向祁明月身上倾去。谢安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白莲儿,那花灯却已泼出几点烛油,溅在祁明月袖上。

“啊呀!”白莲儿惊呼一声,眼中瞬间盈满泪水,“祁姐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祁明月看着袖上几点污渍,微微蹙眉:“无妨。”

谢安宿放开白莲儿,关切地问:“祁小姐可曾烫着?”

祁明月摇头:“并未烫到,只是污了衣裳。我回去换一件便是。”

白莲儿却似受了极大惊吓,泪珠簌簌落下:“都怪我不好,扫了大家的兴……我这就去给姐姐打水来……”说着便要转身,却被谢安宿拦住。

“白小姐不必自责,意外而已。”谢安宿温声安慰,又对祁明月道,“我送小姐回去更衣?”

祁明月见白莲儿哭得梨花带雨,周围已有几个学子投来探究的目光,心下微厌,只淡淡道:“不必劳烦公子,知书陪我回去便可。”

回到听雪斋,知书一边为祁明月更衣,一边嘟囔:“那位白小姐真是的,明明是她弄脏了小姐的衣裳,倒像她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祁明月看着那件污了的罗裙,轻叹一声:“罢了,许是真不小心。”

然而次日,学馆中便有些风言风语,说祁明月因白莲儿不慎弄脏她的衣裳而当众给人难堪,害得白莲儿哭了一夜。

祁明月听到这些流言,只一笑置之。倒是谢安宿特地来找她致歉:“昨日都怪我未能及时护住小姐,才生出这些事端。”

祁明月看着他诚恳的模样,忽然问道:“谢公子可信那些话?”

谢安宿毫不犹豫道:“自然不信。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安宿心中有数。”他顿了顿,语气坚定,“若是再有人非议小姐,安宿定当为你辩解。”

祁明月心中微暖,却也不愿多生事端:“清者自清,不必与人口舌之争。”

谢安宿凝视着她,忽然道:“小姐豁达,安宿佩服。只是……”他犹豫片刻,终是问道,“安宿冒昧,小姐在京中时,可也常遇这等事?”

祁明月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问的是勾心斗角之事。她想起京中那些看似光鲜实则复杂的交际,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何处不如此?只不过京城更重体面,便是有什么,也不会这般摆在明面上。”

谢安宿眼中掠过一丝怜惜,轻声道:“小姐受委屈了。”

这话说得恳切,祁明月心中不由一动。来颍州这些时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句话。

转眼又过数日,谢安宿邀祁明月去城西的碧云寺赏荷。据说寺中有一方荷塘,植有罕见的重瓣莲,夏日盛开时蔚为奇观。

碧云寺坐落于半山腰,环境清幽。二人沿着石阶缓步而上,但见古木参天,蝉鸣阵阵,倒是比山下凉爽许多。

寺中荷塘果然别致,重瓣莲花大如碗口,色泽粉白相间,在绿叶掩映下更显娇美。谢安宿与寺中老僧相熟,借了间临水的禅房,备了清茶素点,与祁明月对坐赏荷。

“这重瓣莲原是前朝一位王妃所植,据说她晚年在此带发修行,最爱此花。”谢安宿为祁明月斟茶,娓娓道来,“可惜红颜薄命,不过三十便香消玉殒。唯留这一池莲花,年年盛开。”

祁明月凝望池中婷婷莲花,轻声道:“如此说来,这花倒比人长久些。”

谢安宿颔首:“所以家父常说,功名利禄皆如过眼云烟,唯有文章德业可与世长存。”

二人就着荷香茶韵,从诗词歌赋谈到经史子集,竟十分投契。祁明月发现谢安宿虽久居颍州,见识却不狭隘,于天下大势颇有独到见解,不由对他刮目相看。

午后忽降骤雨,雨打荷叶声声入耳,更添禅意。谢安宿怕祁明月着凉,向老僧借了件斗篷为她披上。

“多谢公子。”祁明月轻声道。斗篷上带着淡淡的檀香,与荷香混在一处,莫名令人心安。

谢安宿微笑:“小姐与我何必客气。”他望着窗外雨幕,忽道,“安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公子但说无妨。”

“日后……我能否唤小姐‘明月’?”谢安宿语气认真,“小姐也直呼我‘安宿’便可。总是公子小姐的,反倒生分了。”

祁明月微微一怔。在京中,男女之间直呼其名是大忌,但转念一想,颍州风俗或许不同,且谢安宿确是君子,便颔首应允:“但凭公子……安宿心意。”

谢安宿眼中顿时漾开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那便说定了,明月。”

雨停时,已是夕阳西下。二人辞别老僧,缓步下山。雨后山色如洗,空气清新宜人。谢安宿细心地将湿滑处指给祁明月,自己则走在靠外的一侧。

行至山脚,忽见几个学子匆匆赶来,见到二人明显一愣。其中一人道:“谢兄原来在此,让我们好找!白小姐午后不慎落水,现在病着呢!”

谢安宿蹙眉:“可严重否?”

“大夫说是受了风寒,需好生将养。”那学子说着,目光瞟向祁明月,似有深意,“白小姐一直念叨谢兄的名字呢……”

谢安宿面露难色,看向祁明月。祁明月淡然道:“既然白小姐不适,安宿快去看看吧。”

谢安宿犹豫片刻,终是道:“那我先去看看。明月回去路上小心。”

祁明月颔首,目送他匆匆离去,心中却无端生出一丝异样。知书小声嘟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落水……”

回到听雪斋,祁明月独坐窗前,望着院中梨树。雨后的梨花落了大半,枝头显出几分寥落。她忽然想起日间谢安宿那句“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暮色渐浓。而祁明月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白莲儿正卧在榻上,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着得逞的光。谢安宿坐在榻前,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谢公子不必担心,莲儿无碍……”白莲儿虚弱地笑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只是午后想去荷塘边散心,不料雨后石滑……”

谢安宿温声安慰:“日后小心些。可需我通知你家人?”

白莲儿连连摇头:“不必劳烦。只是……”她眼中忽又盈满泪水,“今日原与祁姐姐约好一同游湖的,怕是去不成了……谢公子能否代我向祁姐姐致歉?”

谢安宿一怔:“明月?她今日与我同去碧云寺了,并未提及此事。”

白莲儿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面上却故作惊讶:“啊……那许是我记错了。”她垂下眼睑,声音愈发虚弱,“祁姐姐才华横溢,与公子志趣相投,自然是好的……只怪我资质愚钝,不配与你们为伍……”

谢安宿闻言,眉头微蹙,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你好生休息,莫要多想。”

离开白莲儿住处时,天已黑透。谢安宿踏着月色往回走,心中却萦绕着白莲儿那番话。他摇摇头,试图甩开这些无谓的猜疑。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而一场暗流,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