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张濬年近五旬,为人一向谨慎。
他与勋贵一派素来交好,而这安南国公向来是勋贵的代言人,两人自然交情匪浅。
此时他眉眼虽不动,心中却微微侧目,隐隐生出几分讶异。
这安南国公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在朝堂上提及追封和穆郡王?
张濬不禁在心中暗忖。
这安南国公,怎么昏招频出。
到底是人老失智,还是因着皇后有了身孕所以又开始摆身份了?
和穆郡王,虽是先帝之子,但当年身死蹊跷,宫中流言四起。
外人只知其早夭,却不知那背后,牵连何等深远。
旧事虽久,但张濬出身世族,又官拜刑部,所掌卷宗可谓密若蛛网。
那位和穆郡王本是当今太后亲出,与当今圣上乃同母兄弟。
当年还是淑嫔的太后,育有七皇子和十三皇子。
七皇子自出生后,就抱至仁昱皇贵妃膝下。
生下十三皇子之后,这当年的太后才得封淑嫔,能亲自教养皇子。
虽说都是亲子,但人是五个指头尚且不一样长,这亲疏又岂能一碗水端平?
偏偏那年,十三皇子突染风寒暴亡,年仅六岁。
恰逢当时风寒来势汹汹,就连当时的先帝也病倒。
前朝人心惶惶,都怕先帝不久人世,都在猜着下一位登基的皇子到底是谁。
这其中有隐秘的传言,说是淑嫔没了十三皇子,又逢先帝病入膏肓,一时间乱了分寸。
所以对仁昱皇贵妃出手,意图夺回七皇子。
但偏偏,仁昱皇贵妃过世后,先帝的身体却逐渐好转,又挺了十几年。
这也算是宫中的陈年旧事了。
四年前皇上登基,只追封了这位同父同母的十三皇子和穆郡王。
可见圣上仁慈有余,情义尚存,但到底还是心有芥蒂。
就连太后都不敢过多插手。
如今安南国公却突然奏请追封亲王,这不等于将当年的宫闱旧账重新摊开?
刑部尚书脑中将此事过了一圈,只觉安南国公此举愚不可及。
他轻轻眯了眯眼,看向袁康那张泛红的老脸,心头不免泛起一丝讥讽。
若是旁人也便罢了,可当年这安南国公站队六皇子,和当今皇上之间很是不愉快。
这才夹起尾巴多久,就又敢出来挑事,当真是嫌弃富贵太长。
和穆郡王这等隐秘之事,倒也并非人人知晓。
但经历过先帝时期的老臣们,这会儿已经想着,要怎么和安南国公撇清关系。
安南国公自然知晓其中凶险,但他却是和族人商议一番后,不得不这么做。
宫中如今龙嗣连绵,后宫之中十三人有孕,虽说皇后为正嫡,但她这胎得得仓促,日子尚浅。
若是其他妃嫔抢先分娩,难免就会多一个庶长子。
尤其那懿妃、贤妃,都是家世显赫之人。
皇后背后有勋贵,但皇上向来对勋贵不喜。
懿妃背后是苏氏父兄,是西北大军。皇上虽然忌惮,但也更为倚重。
贤妃之父乃是内阁大学士,是清流一派,其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若她们所出皇子先行出生,凭借家世、圣心、先后之序,未尝不能在日后争夺储位时压皇后一头。
而朝堂之上,虽有袁氏一族和勋贵鼎力支持,可终究底气不足。
而且勋贵之中,也不是铁板一块。
如今后妃都有身份,已经有好些勋贵动了心思,要送族中女儿入宫。
若是其中又有勋贵之女有孕,那自然人人都想争一争。
袁康思来想去,唯有追封和穆郡王这一招,趁机向太后示好。
有了太后鼎力支持,想来这太子之位也能多些胜算。
至于皇帝会不会生气……
他也知此举危险,冒犯皇帝天威。
但如今皇后身怀龙嗣,正是袁氏全盛之时,若不趁机搏一把。
日后诸妃纷纷诞子,势均力敌之际,怕就再无下手之机了。
况且当今皇上因着当年夺嫡屠戮了不少皇子,在民间风评向来一般。
所以登基后,最是注重仁义道德。
他此举虽然不得帝心,但却在礼法道义上没得挑,想来皇上也不能对他大动干戈。
此时金銮殿内寂静无声,人人都屏息静气。
“此事再议。”
安裕淡淡的声音响起。
一旁的小太监立时高声唱道:“退朝!”
百官俯首,纷纷退下。
袁康垂手肃立,面上仍带着恭谨笑意,心中却早松了一口气。
陛下没发怒,没驳回,没明说拒绝,这就够了。
只要不是立斥于朝堂,后面便还有回旋余地。他自认这一招不算败笔。
可他未曾留意的是,安裕起身之际,那藏在袍袖下的手掌已紧紧攥拳,指节微白。
朝散之后,安裕未入御书房,而是步履不急不缓,直奔钟粹宫。
高福安紧跟其后,神色恭谨。
心中却是暗道不好,皇上这火,怕是已经压不住了。
宫人匆匆前行,沿途太监宫女跪伏两侧,人人低头屏息,空气仿佛凝滞。
此时钟粹宫内,皇后正依在榻上,满是倦容。
昨日太后来她宫中,虽然并未挑明,但话中意思确实叫她警醒,莫要动歪心思。
皇后本就劳累,也是强打着精神,和太后上一届的宫斗冠军打机锋。
好不容易送走太后,但却心绪不宁,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还差点动了胎气、
早起这会儿,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却又惊醒。
是以整个人此刻瞧着十分憔悴,眼下的青紫更是遮都遮不住。
“娘娘,药来了。”
皇后麻木的将药灌进嘴里,看的若芙一阵心疼。
“娘娘,再休息一会儿吧。”
皇后刚想点头,就见殿外有小太监,急急忙忙前来通报。
“娘娘,前面瞧着皇上带人朝咱们宫里这边过来呢。”
皇后眉头一皱,此时不过刚下朝会,皇上她宫里做什么?
心中疑惑,但却不敢怠慢。
“若芙,扶本宫起来梳妆。”
因着时间紧张,安裕踏进内殿门时,皇后也只来得及涂了一层粉。
满面的倦容和眼下的青紫,却是怎么也遮不住,整个人瞧着更是没有丝毫血色。
这般模样,倒是叫安裕想要兴师问罪的心思又迟疑了几分。
他原是以为是皇后心思大了,传信给安南国公,所以才有今日朝堂上这般。
但瞧着皇后脸色这般差,倒像是不知情,又或是安南国公一意孤行。
安裕将人扶起,两人坐在榻上。
质问的话说不出口,安裕抿了抿唇才道。
“皇后可是有什么忧心的事,朕瞧着你面色实在算不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