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物之道与存在之思》
——论树科《睇龙》的诗学建构
文\/文言
在汉语新诗的版图中,粤语诗以其独特的语言质地与文化基因,始终占据着不可替代的美学坐标。树科《睇龙》一诗,以近乎禅宗公案般的语言密度,在重复与递进中构建起一座观照世界的万花筒。这首看似简单的排列组合之作,实则蕴含着深邃的诗学密码与存在论维度,其价值不仅在于对方言诗美学的拓展,更在于对现代人认知方式的诗性重构。
一、叠象之术:语言炼金术的现代变奏
全诗以\"睇\"字为轴心,展开二十四组意象的精密排列,这种看似机械的复沓结构,实则暗合《周易》\"观物取象\"的古老智慧。首段\"睇风,睇气,睇风气\"的递进式组接,恰似现象学\"意向性\"理论的诗学演绎——当视线穿透具象的风雨山光,最终抵达\"天地震鳞\"的终极图景时,语言已然完成从现象到本质的飞跃。这种叠象技法,让人想起李商隐\"锦瑟无端五十弦\"的迷离意象群,更可追溯到《诗品》中\"超以象外,得其环中\"的审美境界。
在语言学层面,粤语\"睇\"字所蕴含的\"凝视\"与\"洞察\"的双重意蕴,为现代汉语诗歌注入了新的认知维度。相较于普通话\"看\"的平面化,\"睇\"字在粤语中既保留着古汉语\"谛视\"的深邃,又暗含\"伺察\"的动态过程。当这个动词在诗中反复出现时,恰似禅宗\"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三重境界在语言中的具身化。这种语言炼金术,使日常视觉经验升华为存在论层面的观照。
二、时空之纬:在裂缝中生长的诗学
诗中\"光阴\"与\"家家\"的并置,构建起独特的时空坐标系。\"睇光阴\"的刹那凝滞,与\"睇家家\"的绵延展开,形成张力十足的诗学对话。这种时空观照方式,让人想起张若虚\"江畔何人初见月\"的宇宙追问,又暗合普鲁斯特\"小玛德莱娜点心\"触发的时间回溯。当\"光阴\"在粤语发音中与\"阴翳\"形成微妙谐音时,语言本身的物质性成为打开时空裂缝的密钥。
在结构主义视角下,全诗呈现出精妙的符号矩阵:自然意象(风、雨、山)与人文意象(人、家、烟火)构成横轴,观察行为(睇)与存在状态(震鳞、高飞)形成纵轴。这种符号网络既是对《文心雕龙》\"文之为德也大矣\"的现代转译,又呼应了罗兰·巴尔特\"能指的游戏\"理论。当\"烟霞人家\"作为矩阵中心浮现时,语言符号的能指链在此刻达到完美的自洽。
三、螭龙之谜:神话原型的当代显影
结尾\"云螭高飞\"的突兀出现,使全诗骤然跃入神话维度。螭龙作为中国古典纹样中\"无角之龙\",在此成为存在本体的象征。这个意象的选择,既是对《周易》\"见龙在田\"的现代改写,又暗合荣格心理学\"永恒儿童\"原型。当螭龙在烟霞中腾跃,语言完成了从具象到抽象的惊险跨越,这种跨越让人想起里尔克\"天使食蜜粮\"的神秘瞬间。
值得玩味的是,\"螭\"字在粤语中的发音与\"痴\"字相通,这种语言游戏为神话意象增添了现代性注脚。在存在主义语境下,这种\"痴\"态恰是现代人面对世界时的本真状态——如加缪笔下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在重复中见证存在的尊严。当螭龙高飞与人间烟火形成垂直对照,诗歌构建起天地人神的四重对话空间。
四、方言诗学:在裂隙中重建整体性
作为粤语诗的典范,《睇龙》在方言运用上展现出惊人的创造性。诗中\"睇水\"(观察形势)、\"睇家\"(顾家)等俚语入诗,非但未造成理解障碍,反而通过陌生化效果激活了语言的原始能量。这种创作实践,印证了海德格尔\"语言是存在之家\"的命题——当方言成为诗性栖居的场所,现代性分裂的语言世界在此获得暂时的弥合。
从文化地理学视角看,粤北韶城的地理空间在诗中转化为精神场域。沙湖畔的写作现场,通过\"烟霞人家\"的意象投射,成为连接传统与现代、方言与普通话的文化枢纽。这种空间诗学,让人想起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田园想象,又暗含了t.S.艾略特\"客观对应物\"的现代技法。
五、存在之思:在观看中完成救赎
全诗最富哲学深度的,在于将观看行为本身升华为存在方式。当\"睇\"的动词性贯穿全篇,观看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建构世界的认知行动。这种观看伦理,与梅洛-庞蒂\"身体现象学\"中\"被知觉的世界\"理论形成互文。在视觉文化主导的现代性困境中,诗人通过语言实践重建了观看的尊严。
在存在论层面,\"睇龙\"的悖论性在于:龙作为虚无的象征,恰需通过持续观看得以显现。这种\"以无观有\"的认知模式,与老子\"有无相生\"的辩证法形成跨时空对话。当螭龙最终在云中显形,诗歌完成了对现代性虚无主义的诗学超越——存在不在观看之外,而在观看之中。
结语:在重复中抵达无限
《睇龙》的诗学价值,在于它以方言为舟,以重复为楫,在有限的语言形式中承载了无限的存在之思。这首看似简单的排列诗,实则是现代汉语诗歌中罕见的\"语言迷宫\",每个意象都是通向真理的密径,每次重复都是对存在的重新确认。当我们在烟霞缭绕中再次凝视这首诗,看到的不仅是树科的语言魔术,更是汉语诗歌在当代语境中自我更新的可能路径。这种在裂隙中重建整体性的诗学实践,或许正是现代汉语诗歌突围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