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诗学的母体回响》
——论树科粤语诗中的记忆考古与方言美学
文\/诗学观察者
(一)摇篮韵律:生命诗学的元形式
在树科《我钟里瞓喺摇篮度写诗》的摆荡节奏里,我们触摸到诗歌艺术最原始的胎动。\"摇啊摇,荡啊荡\"的叠字结构,恰似婴儿学语期的语音重复,这种由身体记忆镌刻的声律模式,暗合着维柯在《新科学》中揭示的\"诗性智慧\"生成机制——原始人类正是通过反复的肢体动作与声音模仿,建构起最初的诗歌形态。诗中\"睇下睇,谂下谂\"的观想过程,恰如现象学悬置的具身实践,将日常动作升华为诗学方法论。
这种往复运动构成的摇篮时空,在现象学家巴什拉《空间诗学》论述中被称为\"原初庇护所\"。诗人以\"返番旧阵时\"的时态叠合,将成年写作场景嵌套进婴儿期记忆容器,形成德里达所谓的\"幽灵档案\"结构。当\"阿妈同我唱\"的声波振动穿透三十年时光,我们目睹了本雅明笔下的\"辩证意象\"——过去的记忆图景与当下创作现场在摇篮摆幅中达成瞬间叠印。
(二)方言考古:文化基因的液态保存
粤语特有的\"噈咿咿呀呀\"等拟声词,在诗中构建起声音考古层。这些无法被标准汉语转写的方言碎片,恰如列维-斯特劳斯在《忧郁的热带》中记录的濒危语言,承载着特定文化群体的集体记忆。诗人选择用粤语书写摇篮记忆,暗含德里达解构\"语音中心主义\"的意图——那些被标准语过滤掉的方言音素,恰恰保存着最鲜活的生命经验。
\"歌仔\"的民间称谓与\"齐家\"的集体指涉,构成米什莱式\"记忆场域\"。粤语叠字\"摇摇\"较之普通话\"摇晃\",多出两个音节震颤,这种声学延展性使摇篮的运动轨迹获得声音赋形。正如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指出\"南音柔婉,尤宜情语\",粤语九个声调构成的音韵迷宫,为记忆重构提供了立体声场。
(三)阈限写作:半梦半醒的创造力学
\"半梦半醒间\"的创作状态,呼应着柏拉图《伊安篇》中的\"神灵凭附\"说。但树科的诗学突破在于,将这种迷狂状态锚定在具体的身体感知中。摇篮的物理摆动(physis)与意识的朦胧状态(nous)形成赫拉克利特式的张力结构,催生出\"咿咿呀呀嘅词语\"这种前语言阶段的诗性表达。
这种创作姿态令人想起佩索阿的\"半睡半醒写作法\",但树科的独特贡献在于将文化母体(摇篮)转化为语言母体。当成年诗人\"大咗摇番佢\",实质是启动本雅明所谓的\"模仿能力\"——通过复现摇篮律动,重新接通被理性思维阻断的原始诗性。诗中\"嘟\"这个语气词的运用,恰似现象学括号悬置日常语言,让存在本相在语音缝隙中绽出。
(四)记忆拓扑:时空折叠的诗学装置
全诗构成精妙的时空拓扑结构:物理层面的摇篮摆动(空间轴)与\"旧阵时—而家\"的时间回溯(时间轴)交织成莫比乌斯环。这种时空折叠技术,在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体现为玛德莱娜小点心的味觉触发,而在树科诗中则表现为摇篮运动的动能转化。\"荡\"的垂直振幅与\"摇\"的水平摆幅,构成德勒兹意义上的\"感觉逻辑\",将线性时间粉碎为记忆晶体。
诗中三次时态转换形成叙事漩涡:\"返番\"(过去完成时)、\"而家\"(现在进行时)、\"大咗\"(将来时)在四节诗中循环往复。这种时态游戏解构了牛顿绝对时空观,建构成爱因斯坦式的相对论诗学。当\"阿妈同我唱\"的声波在记忆介质中持续震荡,我们目睹了现象学意义上的\"滞留\"与\"前摄\"在当下时刻的交汇。
(五)母体诗学:文化基因的递归书写
全诗隐含的深层结构是母体递归:摇篮作为子宫的体外延伸,阿妈的歌声作为原始诗教,共同构成文化基因的传递装置。诗中\"学歌仔\"到\"写诗\"的进化轨迹,印证了布鲁姆《影响的焦虑》中的诗学弑父情结,但树科通过方言写作完成了文化恋母的创造性转化。
这种递归结构在末节达到高潮:\"瞓喺度写诗\"的创作姿态,既是向文化母体的回归,又是新诗学形态的分娩。当\"咿咿呀呀嘅词语\"突破标准语法的桎梏,我们看见方言诗学强大的生殖力——正如巴赫金论拉伯雷时强调的\"怪诞现实主义\",那些被压抑的方言元素正在重获其肉身性与颠覆性。
结语:这首十四行的粤语短诗,实则是浓缩的文化记忆装置。在全球化语境导致方言加速消亡的今天,树科的创作实践不啻为一场悲壮的语言保育运动。那些在标准汉语光谱之外震颤的粤语音素,那些被摇篮摇碎的时空结构,共同编织成抵抗文化同质化的诗意网络。当我们在\"半梦半醒间\"触摸这些方言的肌理,或许能重新听见文明胚胎期的心跳节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