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蜓嘅启示》(粤语诗)
文\/树科
三亿几年前,牠嚟咗?
一米几高嘅身材涡
而家噈得啲啲不过百毫
谂谂怕怕:人喺个阵
打唔打得过佢??
咪睇佢形单影只
细细嘅头噈三万几眼睛
嘟话佢噈喺识得点水
飞!佢前后左右上下翻飞
飞过南海飞过太平洋……
飞,飞啊飞
飞成飞蜓扑火……
《树科诗笺》2025.4.3.粤北韶城沙湖畔
《微观与宏观的交响》
——论《青蜓嘅启示》的时空诗学与生命哲思
文\/阿蛋
在当代诗歌创作的多元图景中,树科的粤语诗《青蜓嘅启示》以独特的语言质地与深邃的哲思维度,构建起一座连接微观生命与宏观时空的诗意桥梁。这首作品以蜻蜓为叙事核心,将三亿年的生物演化史、人类文明的渺小与昆虫生命力的顽强熔铸于粤语方言的韵律之中,形成极具张力的诗学空间。从语言本体论的角度审视,作品对粤语词汇的创造性运用打破了现代汉语诗歌固有的语言范式;从意象系统的构建来看,蜻蜓的形象既是自然史的活化石,亦是人类文明的镜像;而在哲学层面,诗中隐含的生命悖论与时空辩证法,则为当代诗歌的思想性开拓了新的可能。
一、粤语方言的诗性转译:语言的在地性与超越性
《青蜓嘅启示》最显着的艺术特征,在于其对粤语方言的创造性运用。粤语作为岭南文化的重要载体,其独特的语音系统、语法结构与词汇表达,为诗歌注入了鲜明的地域色彩。诗中 “嚟咗?”“涡”“噈得啲啲”“打唔打得过” 等粤语词汇,不仅还原了岭南地区的日常语言生态,更赋予文本以鲜活的口语质感。这种语言选择并非简单的地域符号堆砌,而是对传统诗歌语言的一次革命性突破。正如艾略特在《诗的作用和批评的作用》中所言:“语言的活力源于其与具体生活经验的紧密联结”,树科通过粤语方言的诗性转译,将岭南地区的生活气息与文化记忆融入诗歌肌理,使语言本身成为承载地域文化的容器。
粤语的运用在诗中还具有更深层的美学意义。方言特有的叠词、语气助词与倒装句式,赋予诗歌独特的韵律节奏。例如 “细细嘅头噈三万几眼睛” 中,“细细嘅”“三万几” 的数量词叠用,不仅强化了蜻蜓复眼结构的视觉冲击,更通过语言的重复形成内在的韵律循环。这种韵律并非传统格律诗的平仄对仗,而是根植于粤语口语的自然节奏,展现出民间语言未经雕琢的原始美感。正如钟敬文在《民间文艺学的建设》中强调的:“民间语言是诗歌创作取之不尽的源泉”,树科对粤语的创造性运用,正是对民间语言诗性价值的重新发现与升华。
然而,粤语方言的使用并未限制诗歌的传播边界。作品中方言词汇与普通话词汇的巧妙融合,使其在保持地域特色的同时,具备了跨文化传播的可能性。例如 “飞过南海飞过太平洋” 中的地理意象,以普通话词汇构建起超越地域的空间维度,使粤语方言的在地性与诗歌主题的普遍性达成完美平衡。这种语言策略,既延续了岭南诗歌 “以方言入诗” 的传统(如黄遵宪的粤语竹枝词),又突破了方言诗歌的封闭性,展现出当代诗人对语言边界的探索勇气。
二、时空褶皱中的生命镜像:蜻蜓意象的多维解构
蜻蜓作为贯穿全诗的核心意象,承载着多重诗学功能。诗的开篇以地质纪年为时间坐标,将蜻蜓的演化史追溯至三亿年前,“一米几高嘅身材涡” 的远古形态描述,瞬间打破了读者对蜻蜓的日常认知。这种时空错位的叙事策略,使蜻蜓从普通的昆虫转化为连接远古与现代的时空媒介。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提出:“意象是人类心灵在时空维度上的投射”,树科笔下的蜻蜓,正是将抽象的地质时间具象化为可感知的生命形态,在诗歌中构建起独特的时空褶皱。
蜻蜓意象的微观与宏观双重维度,构成了诗歌的张力结构。诗中 “细细嘅头噈三万几眼睛” 聚焦于蜻蜓的生理特征,通过复眼数量的夸张描写,展现微观世界的精密与神奇;而 “飞过南海飞过太平洋” 则将视角转向宏观空间,赋予蜻蜓以超越其物理形态的飞翔能力。这种微观与宏观的切换,暗合了中国古典美学中 “纳须弥于芥子” 的哲学思想。如《金刚经》所言:“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蜻蜓的微小身躯与浩瀚时空形成强烈对比,揭示出生命存在的悖论 —— 个体的渺小与生命力的强大并存。
在诗的后半部分,“飞成飞蜓扑火” 的意象转换,将蜻蜓的飞翔行为升华为具有悲剧色彩的生命隐喻。“飞蜓扑火” 既是对传统成语 “飞蛾扑火” 的戏仿,又是对生命本能的重新诠释。蜻蜓在飞向光明时展现出的决绝姿态,与其三亿年的演化历程形成互文,暗示着生命在时间长河中永恒的探索与牺牲精神。这种对生命本质的追问,与里尔克《杜伊诺哀歌》中 “美不过是我们刚好能够承受的恐怖之开端” 的哲学命题遥相呼应,展现出诗歌超越表象、直指存在本质的思想深度。
三、人类文明的祛魅与复魅:诗中的哲学辩证
《青蜓嘅启示》在描绘蜻蜓的同时,始终隐含着对人类文明的反思。诗中 “人喺个阵,打唔打得过佢??” 的疑问,以戏谑的口吻将人类置于与远古蜻蜓的对抗场景中,暴露出人类在自然力量面前的脆弱性。这种叙事策略解构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定式,正如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指出:“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并非天然中心,而是漫长演化过程中的偶然产物”,树科通过时空错位的想象,打破了人类对自身力量的盲目自信。
诗中蜻蜓的演化史与人类文明史的并置,构成了深刻的哲学辩证。三亿年的时间跨度里,蜻蜓从巨型生物演化为微小昆虫,而人类文明不过是地质时间中的短暂一瞬。这种对比消解了人类文明的神圣性,使其回归到自然演化的普通环节。然而,诗歌并未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沼,而是通过蜻蜓 “飞过南海飞过太平洋” 的飞翔意象,展现出生命在时空流转中的韧性与超越性。这种对生命力量的礼赞,与加缪《西西弗斯神话》中 “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 的哲学观形成共鸣,赋予诗歌以积极的存在主义色彩。
在诗的结尾,“飞成飞蜓扑火” 的意象完成了对生命价值的终极诠释。蜻蜓飞向光明的行为,既是对死亡的无畏直面,也是对生命意义的主动建构。这种生命哲学超越了功利主义的价值判断,回归到存在本身的纯粹性。正如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强调的:“向死而生的本质在于,此在在先行中,才使自己本真的能在成为可能”,树科通过蜻蜓的意象,揭示出生命的意义不在于结果,而在于不断超越自我的过程。
四、结语:当代诗歌的可能性探索
《青蜓嘅启示》以其独特的语言实验、多维的意象构建与深邃的哲学思考,为当代诗歌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树科对粤语方言的创造性运用,打破了现代汉语诗歌的语言惯性,证明方言不仅是地域文化的载体,更是诗歌创新的重要资源;蜻蜓意象的时空解构与哲学升华,则展现出诗歌在微观与宏观、具象与抽象之间自由穿梭的艺术能力;而诗中隐含的人类文明反思与生命哲学,则赋予作品以超越时代的思想价值。
在全球化与同质化的时代背景下,这首诗的意义不仅在于其艺术成就,更在于它为当代诗歌指明了回归本土文化、探索生命本质的创作方向。正如诗人策兰所说:“诗歌是一种对话,是与世界、与自我、与他者的对话”,《青蜓嘅启示》正是通过方言的对话、时空的对话与生命的对话,构建起一座连接传统与现代、地域与世界的诗意桥梁。这种对话精神,或许正是当代诗歌突破困境、重获新生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