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转向留下的五人。这五人,三男两女,虽神色间也各有惊异,却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抵触,反而更多是好奇与审视地看着她。
王月英上前一步,气势沉静,开门见山:“诸位未因月英女子之身而即刻离去,月英在此谢过。既然留下,便请畅所欲言。不知五位,都有哪些经历,身负何等才干,愿为何事效力?”
首先站出来的是一名身着粗布土衣、身材精悍的汉子,他拱手行礼,声如洪钟:“刺史大人!俺叫刘蒙,蓟城西郊人士,自幼习武,粗通拳脚兵法,如今是渡劫后期修为。别的不敢说,冲锋陷阵、训练士卒、护卫大人安全,绝无问题!愿为大人效力,护我幽州安宁!” 他言语质朴,眼神却极为坚定。
王月英点头:“渡劫后期,已是不凡。正值用人之际,刘壮士愿投军中,再好不过。请暂留一旁,容后详议职司。”
接着是一位身着皂衣、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他步履沉稳,拱手道:“卑职蒋河,原是蓟城衙门捕快,大乘中期修为。慕容氏破城时,被迫隐匿。熟悉蓟城三教九流、街巷暗道,精通缉盗、刑讯之事。愿重披公服,为大人整肃治安,扫清奸宥!”
“蒋捕快经验丰富,正是目前稳定蓟城秩序所需之才。欢迎归来。” 王月英记下此人。
第三位是一名穿着灰色文士长衫的青年,面容清癯,眼神灵动,他躬身一礼,语气不卑不亢:“鄙人杨越,范阳人士。曾熟读兵书战策,略通军务后勤,机缘巧合下,在后赵军中担任过一段时日的从事郎中,参与过粮草调度、营垒布置。后因不愿同流合污,辞官归乡。闻听吴先生与大人招贤,特来相投,愿在大人麾下,任一参军、主簿之类,参赞军务,处理文书。”
“哦?曾在后赵军中任职?” 王月英眼中闪过一丝兴趣,“既有实务经验,又知兵事,甚好。幽州重建,军务、民政皆需通才。杨先生请稍候。”
剩下的两人,一位是身着葛布衣裙、气质温婉却目光沉静的女子,自称姓陈,名婉,原是一小镇医官之女,自幼随父学医,颇通药理,尤擅外伤处理与疫病防治,愿为幽州重建尽一份力,可协助筹建医署,培训医护。另一人则是个身材矮壮、手掌粗糙的汉子,名叫石坚,自称是代郡匠户出身,精通土木建造、器械维修,甚至对水利沟渠也略有涉猎。
王月英仔细聆听了每个人的陈述,不时发问,问题皆切中要害,关乎实务细节,显示出她并非只有空泛理论,对具体政务亦有清晰认知。这五人见她言语犀利,思路清晰,态度公允,心中那点因性别而产生的疑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明主的庆幸与振奋。
这仅仅是个开始。随后的两天里,州府大堂成了幽州最忙碌也最充满希望的地方。一拨又一拨的应聘者进来,又带着或兴奋、或失落、或深思的表情离开。
王月英几乎不眠不休,端坐于堂上。她面前案几上堆积着厚厚的名册与文书,身旁有吴笛坐镇,偶尔在她难以决断时给予点拨,更多时候则放手任她施为。
她选拔人才,不拘一格:
有白发老卒,虽修为不高,但熟知边境斥候之道,被委以训练新兵侦察之责;
有落魄寒士,文章锦绣,精通律法,被任命为州府法曹佐吏,着手整理和修订适合新幽州的简易法规;
有鲜卑降卒中的低级军官,通晓胡语,熟悉草原部落情况,王月英在考察其心性后,大胆任用其为边境巡防副将,以示华夷一体;
更有不少如同陈婉一般的女子,或因通晓文墨,或因擅长医术、织造、算术,被王月英破格擢用,进入新设立的“民生署”、“医政司”等机构。
当然,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仍有自视甚高者听闻主官是女子后拂袖而去;也有世家试图安插关系,被她毫不客气地驳回;更有地头蛇暗中串联,试图给这位新刺史一个下马威,却被她借助刘蒙、蒋河等新收拢的得力人手,以雷霆手段迅速弹压,并将其罪状公之于众,田产抄没,正好用于安置流民,反而立威于民。
大堂内,王月英虽面带倦色,眼神却愈发明亮。她将一份整理好的名册双手呈给吴笛:“吴先生,经过两日考核,州府主要佐官及各郡代理郡守、关键吏员已初步选定,共有大小职位一百三十七人,皆已记录在册,请先生过目。”
吴笛接过名册,并未细看,只是温和地看着她:“辛苦你了。有此班底,幽州机器便可初步运转。接下来,便是将你的三策,以及我们共同的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放手去做,我支持你。”
王月英重重地点了点头,望向州府之外。蓟城上空,阴霾似乎散去了一些,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也照进了州府大堂,照亮了她坚毅的侧脸,和一个崭新幽州的起点。
王月英受命于危难之际,深知千头万绪,首在安民。她未有片刻歇息,在初步搭建起州府运行骨架后,便以幽州刺史之名,将一道道盖着鲜红官印的布告,由快马信使分送幽州各郡县——燕国、渔阳、范阳、北平、代郡、广宁。布告行文并非艰深晦涩的官样文章,而是用词恳切,字字句句皆指向百姓最深的创痛。
布告核心,便是她当日在堂上所陈三策:
其一,停灵设祭,官民同哀。告示明令,于蓟城刺史府大堂及门前广场,设立宏大灵堂,悬挂白幡,供奉所有战死军民之灵位。刺史王月英,以刺史之尊、遗孤之身,亲披重孝,守灵三日,不饮不寐。期间,全城官民,无论尊卑,凡有亲人殁于战乱者,皆可入内焚香致祭,哭诉哀思。同时,开启州府及部分清算逆产所得粮仓,于灵堂外设棚施粥,确保所有祭奠者不致空腹哀悼。
其二,敛尸立碑,告慰亡魂。各郡县需立即组织尚存兵士、征募自愿乡勇,并号令境内乡绅派出家仆,分片分区,仔细收敛遗骸。不得使忠骨曝于荒野,不得让亲人无处凭吊。所有收殓遗体,择风水尚可、地势高燥之处统一安葬,尤以蓟城北郊为要,修建大型墓园,立 “幽州忠魂碑” 。延请工匠,日夜不停,将所能查证之姓名,一一镌刻于巨碑之上。无名可考者,则共尊为 “幽州父老” ,同受香火。每座坟茔之前,插柳一枝,待来年春风,万柳垂丝,便是生者绵绵不绝的思念,亦是新生的象征。
其三,听诉解怨,以心换心。布告承诺,自即日起,每日辰时,刺史王月英(或她指定的可靠佐官)必在州府大门前设公案,直面百姓。无论冤情大小,难处巨微,皆可当面陈述。丢了耕牛,登记造册,尽力追查;少了家人,详细记录,发动力量寻访;甚至只是心中有郁结悲苦无处倾诉,亦可前来,官家愿做那倾听之人。
布告一出,如同在尚有余烬的幽州大地投下了一颗定心石,旋即引燃了万千民众压抑已久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