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又从石凳上跳起来,身形一闪,竟如幻影般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最后倒挂在柳树枝上,长辫垂落,晃来晃去:\"那老东西啊——\"
\"他可能蹲在玉罗城的破庙里啃馒头,也可能躺在白虎城的街角晒太阳,甚至……\"他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地,凑近李当归,压低声音,\"说不定正混在哪个青楼门口要饭呢!\"
李当归:\"......\"
\"你要是真想找他——神通\"摊手,一脸戏谑,\"要么乖乖等他哪天心情好自己蹦出来,要么……\"
他忽然张开双臂,做了个夸张的姿势:\"去翻遍全天下的乞丐堆!这座城,那座城,桥洞下、破庙里,见一个叫花子就问一个——\"
\"不过嘛……\"他话音一转,眼中金光流转,\"就算你真找到了,那老家伙也不一定会帮你。\"
宁芙冷声道:\"耍人?\"
\"哎,这话可不对!神通\"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叫'缘法'!那老废物就爱这套。\"
他忽然伸手在李当归肩头一拍:\"要我说啊,你们与其费这功夫,不如——\"
院外突然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声,\"神通\"耳朵一动,兴致勃勃地转头:\"咦?这芝麻糖的味儿挺香啊!\"
见“神通”似乎要出院门,宁芙和雀翎两人直接拦住了他。
\"哎哎哎~这是做什么?\"神通帝子被两女拦住去路,立刻抱着胳膊往后一跳,辫子上的金穗甩得哗啦响,\"光天化日强抢民男啊?\"他故意扯开衣领露出锁骨,\"本座可是正经神仙!\"
雀翎的骨笛直接抵到他鼻尖:\"少耍贫嘴。\"
\"啧啧啧...\"神通帝子突然抽着鼻子凑近宁芙,围着她转起圈来,\"这小丫头身上一股子'晨练三更起,夜读五更眠'的味儿——\"他突然伸手弹了下寒螭剑鞘,\"连剑都训得这么乖,佩服佩服!\"
寒螭剑突然暴起三寸霜刃,宁芙按着剑柄的手背青筋微突。
\"看看看!老古板要发火啦!\"神通帝子一个筋斗翻上柳树梢,倒挂着晃来晃去,\"'持律'那老顽固肯定喜欢你这样的——整天板着脸背戒律,无趣得很呐!\"
宁芙剑气冲天而起,满树柳叶瞬间结冰。
神通帝子却早闪到李当归身后,扒着他肩膀探头:\"小当归,你可千万别学这小妮子——\"他忽然压低声音,\"找媳妇还是雀翎妮子这样的好,会疼人!\"
\"你!\"宁芙的剑穗炸开红丝,雀翎的骨笛直接戳向神通帝子咽喉——却穿过一片残影。
二十步外的院墙上,神通帝子蹲着啃不知哪来的桃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嘛~\"他随手把桃核一抛,\"走喽!\"
桃核在半空\"嘭\"地变成只纸鸢,驮着他晃晃悠悠飞向云端,最后一句哼唱飘下来:\"十个帝子九个癫~剩下那个在装贤~~\"
纸鸢掠过之处,满城桃花突然违反时令地绽放。
李当归望着突然开始手忙脚乱扑打肩上桃花瓣的宁芙,张了张嘴,最终选择假装看风景。
\"轰——!\"
宁芙一剑劈下,石桌应声裂成两半,茶盏碎瓷四溅。
她转身大步走到李当归面前,眼眸含煞,寒螭剑的霜气在地面凝成冰痕。
\"李当归!\"她声音冷得像极北的风,\"你说,我是不是老古板?适不适合做媳妇儿?\"
李当归差点当场跪下,连忙摆手:\"不不不!将军明鉴!那位'神通'前辈就是随口胡说,当不得真!\"
他额头冒汗,绞尽脑汁地搜刮好话:\"将军您...您为人随和!懂得变通!剑术超群!英明神武!待下如亲!那个...那个...\"
宁芙越听脸色越黑,寒螭剑\"铮\"地一声插在李当归脚前:\"谁教你的这些油嘴滑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螭吻军的规矩都忘干净了?!\"
李当归急得满头大汗,舌头都打结了:\"属下...属下...\"
\"噗嗤——\"
一旁传来雀翎的轻笑。
她抱着手臂,灰眸中满是戏谑,嘴角翘得压都压不下去。
李当归立刻投去求救的目光。
雀翎这才慢悠悠走过来,拍了拍宁芙的肩膀:\"行了,李当归都快被吓死了。\"
宁芙冷哼一声,拔起寒螭剑归鞘,转身就走。
李当归长舒一口气,刚抬手擦汗,却听已经走到院门口的宁芙突然回头:
\"今晚加练剑术。\"她冷冷道,\"我亲自盯着。\"
李当归:\"......\"
雀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灰眸弯成月牙:\"哎呀,大人呐,大人呐,您可真是活该,连一句好话都不会说...\"
院外桃花纷飞,李当归望着宁芙远去的背影,又看看笑得直不起腰的雀翎,突然觉得——比起应付这两位,或许极北之地的黑潮还更简单些......
三人刚回到来福客栈附近,便见客栈门前围满了人,喧闹声远远传来。
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李当归眉头一皱,快步上前。
人群中央,风二娘张开双臂,死死护着身后的阿萝、阿兰和小苗,二娃子紧紧抱住姐姐的腿,小脸煞白。
对面,醉月楼的老鸨子带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正满脸怨毒地叫嚷着。
\"阿萝!你们三个贱蹄子,还没接够客人,也没钱赎身,就敢跑?\"老鸨子尖声骂道,\"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风二娘寸步不让:\"她们是被抓来的,本就不是你们的人!\"
\"放屁!\"老鸨子冷笑,\"人是别人卖给我的,白纸黑字画了押!至于谁抓的?关我屁事!\"
李当归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直接挡在风二娘身前:\"她们现在是我护着的人,谁敢动?\"
老鸨子上下打量他,见他衣着普通,顿时嗤笑:\"哪来的毛头小子?敢管醉月楼的闲事?\"她扬了扬手里的卖身契,\"看清楚!这三个丫头可是我们花银子买的!要么拿钱赎人,要么——\"
她话音未落,宁芙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李当归身侧,寒螭剑虽未出鞘,但剑鞘上凝结的冰霜已经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要么怎样?\"宁芙冷冷问道。
老鸨子被她的气势震住.
雀翎站在人群另一侧,灰眸扫过那些打手,指尖微微泛起水光:\"你们确定要在这儿动手?\"
醉月楼的打手们面面相觑,显然认出了这几位就是前几日大闹绸缎庄的煞星,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哎哟喂——杀人啦!\"老鸨子突然扯乱自己的衣襟,肥硕的身躯灵活地往地上一滚,精心盘起的发髻顿时散开大半。
她指甲在脖颈处抓出几道红痕,哭嚎声瞬间拔高三个调门:\"外乡人欺负我们本分生意人呐——\"
宁芙的剑刚出鞘三寸,就被李当归一把按住手腕。
街角已经有人群开始聚集,几个闲汉不怀好意地指指点点。
\"诸位街坊评评理啊!\"老鸨子拍着大腿哭诉,金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三个丫头白纸黑字画押的卖身契,现在想赖账不说,还要动粗——\"
李当归深吸一口气。
他见过白虎城牙行的手段——这些市井之徒最擅长的就是把水搅浑。
此刻若真动手,明日全城就会传遍\"恶徒强抢民女\"的流言。
\"妈妈别急。\"少年突然换上药铺学徒特有的和气笑容,蹲下身轻声道:\"您看这样可好?我们按规矩赎人。\"
老鸨子哭声戛然而止,眯起的眼睛里精光闪烁:\"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她伸出五根戴着翡翠戒指的胖手指:\"五百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五百两?!\"风二娘失声叫道,\"你这是明抢!\"
老鸨子得意地晃着手中卖身契,镶金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这三个丫头可是我们花重金培养的。光教她们琴棋书画就花了多少银子?现在想走?行啊——\"她伸出胖手,\"五百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李当归握紧拳头。
他在白虎城药铺时,姐弟三人一年不过挣二三十两银子。
宁芙的剑穗微微颤动,雀翎的骨笛已泛起寒光,却被李当归悄悄拦住。
\"我们一时拿不出这么多...\"
\"那就别充英雄!\"老鸨子大骂一声。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有人已经开始帮腔:\"青楼买卖官府都认的...这些外乡人太霸道...\"
宁芙的手按在剑柄上发白。
她当然能一剑斩了这泼妇,但明日全城就会传遍\"螭吻军将领欺压良民\"的流言。
老鸨子见李当归拿不出五百两,眼珠子骨碌一转,脸上堆起假笑:\"哎哟,公子也别为难,咱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她扭着腰走近两步,故作大方地挥了挥手:\"这样吧,阿萝她们三个,今日可以暂时不回醉月楼,但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放人走。\"
她伸出五根胖手指,晃了晃:\"五十两,就当是定金。剩下的四百五十两,三日后再给,如何?\"
李当归心头一沉。
他之前抓贼得的悬赏金确实有五十两,但已经花了一部分给二娃子买新衣裳,又给风二娘买了些谢礼,如今剩下的不过三十多两。
\"我们......\"李当归刚要开口,宁芙已经冷冷道:\"没钱。\"
宁芙自己身上只有几个铜板,而且她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老鸨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随即又挤出更夸张的表情:\"哎哟喂,这位姑娘说笑了!你们大闹绸缎庄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现在连五十两都拿不出来?\"
她故意提高嗓门,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听见:\"莫不是想空手套白狼,白嫖我们醉月楼的姑娘?\"
人群里顿时传来几声嗤笑。
李当归咬牙,从怀里掏出钱袋,倒出所有银子:\"这里有三十二两,剩下的......\"
\"剩下的我出。\"
风二娘突然开口,转身快步回到客栈。
不多时,她捧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私房钱——零零碎碎的银锭、铜板,甚至还有几件压箱底的首饰。
\"风二娘......\"李当归喉咙发紧。
风二娘摆摆手,没说话,只是将布包里的钱全部倒在老鸨子面前:\"五十两,只多不少。\"
老鸨子眯着眼,手指扒拉着银子数了数,确认无误后,才满意地揣进袖子里:\"行,那咱们改天再见。\"
她转身要走,却又回头阴恻恻地补了一句:\"记住,三日后的午时,若是见不到剩下的四百五十两......\"
她的目光在二娃子身上扫过,笑得意味深长。
待醉月楼的人散去,阿萝三人早已泪流满面。
见人群渐渐散去,风二娘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安抚几个姑娘:\"别怕,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再让你们被带走。\"
二娃子\"哇\"的一声哭出来,死死抱住阿萝:\"姐姐不要走……\"
李当归看着这一幕,心中怒火未消:\"这醉月楼,真是阴魂不散!\"
宁芙冷声道:\"她们不会善罢甘休。\"
雀翎眯起眼睛:\"要不,今晚去把醉月楼拆了?\"
李当归摇头:\"不行,这样只会让事情更麻烦。\"
街角阴影里,一个小孩儿蹲在了糖人摊前,正捏着个面人看得津津有味。
那面人赫然是李当归愁眉苦脸的模样,辫梢的金铃随着小孩儿憋笑的肩膀轻轻晃动。
夜已深沉,来福客栈的大堂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众人凝重的面容。
雀翎指尖轻敲桌面,灰眸微闪:\"不如再去看看官府有没有悬赏?\"
李当归摇头:\"玉罗城不比白虎城,悬赏极少,就算有,也凑不够那么多银子。\"
风二娘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低声道:\"要不......我去找几个相熟的掌柜借些银两?\"
\"不行!\"李当归斩钉截铁,\"您已经拿出了全部积蓄,我们岂能再让您去欠人情债?\"
雀翎冷笑一声:\"那我去醉月楼把卖身契偷出来?\"
\"太冒险。\"李当归眉头紧锁,\"那老鸨子精得很,必定把契约藏得严实,说不定还设了陷阱。\"
宁芙抱剑而立,忽然开口:\"你当真要凑足五百两?\"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锐利,\"还是说......\"
李当归沉默片刻,终于抬头:\"不止五百两。\"
众人一怔。
\"醉月楼里,像阿萝这样的姑娘还有很多。\"他的手指在桌上划出一道水痕,\"既然要救,就不能只救三个。\"
大堂里一时寂静。
风二娘倒吸一口凉气,雀翎的眉梢微微扬起,连宁芙都松开了抱着的双臂。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沙哑的吆喝穿透夜色:\"西街有贼——各家闭门——\"
李当归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各家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