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方舟之上,百来名神力者倾巢出动。
群英荟萃,各显神通。
“风来!”主甲板上,一瘦如细杆的男子立于高处,双臂挥舞,引动气流,霎时间,甲板一大片区域狂风大起,那势不可挡席卷而来的大部分洪流被强风阻挡,倒灌而回。
船侧廊道口,一灰发男子半跪在地,双手按于甲板上,掌心所及处,积水凝结成冰,一道冰墙随即拔地而起,将廊道中积水堵住使其无法外流。
船沿边,一位布衣老者,背着一个打满补丁的布口袋,他取下布袋一抖,布袋见风就长,化作一张长宽足有十几丈的巨大水布,早有分别站定的另外几人,将其各执一角,撒网一般罩住一片积水,合力一拉,便将大量积水“兜”起来抛出船外。
甲板之上,人群之中,猛然站起一十丈高的巨人,迈着大步径直走进了及腰大水中,最终稳稳站立而不倒,抬举着两只巨大双臂,将水不断捧出去。
一位绿衣女子见状,向水中抛洒种子,种子疯长,竟化作两个藤蔓编织的巨大水瓢漂浮到巨人身旁,后者一手一个,如虎添翼,一次次舀起巨量海水,奋力泼出船外。
一道火光划过天空,俯冲而下,贴大水而行,所过之处,大水沸腾,化作漫天水汽,蒸腾消散。
更多人皆举着或盆或桶的器具,遍布于大船各处,拼尽全力,一盆一桶,以人力将身边积水不断舀出。
方舟全速前进,破浪而行,不断穿越一道道浪墙,在海上行驶的愈发平稳,在女船长铁木兰的亲自掌舵下,方舟又开始以“之”字形蛇形前行,当方舟向右转向时,船上大水便被猛烈地“甩”向左侧船舷;反之,当船向左转向时,大水又被“甩”向右侧。左右摇摆,巨量海水不断被甩出,大水也被稳稳困在甲板中央,不再向前后奔涌。
正所谓举重若轻不过如此,木兰船长的实力可见一斑。
船尾,腰间重新佩好双剑的李当归,正压低重心,单手拉着身旁一根缆桩。
船体再次猛地向一侧大幅度倾斜,甲板上的积水哗啦着涌向低处,抓着缆桩的李当归却纹丝不动。他望着前方那被困在船中左右晃荡的巨量积水,又有一大部分被巧妙地甩出船舷,坠回下方。
他不由得赞叹道:“真是好手段。”
船体恢复平稳。
李当归站稳身形,目光所及之处,前方众神力者与船员们显然早已熟悉了这种节奏。他们趁着船身回正的间隙,没有丝毫停歇,立刻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奋力舀水,或是催动神力,各展所能,抓紧每一秒清理着残余积水。
不久前,在方舟改变航行策略之前,船长便已提前告知了船上所有人。因此,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有少数人未能完全适应,一时没能及时抓住身边的固定物,像骰子般在甲板上被甩来甩去。
但能登上此船的,无一不是经验丰富或身怀绝技之辈,众人很快便摸清了这种有规律、可预见的摇摆节奏,并且能巧妙配合着来继续进行排水工作,而且可以说是配合默契。
这样一来,大水以一种效率极高的方式在持续减少,或许不出一个时辰,方舟上的积水便有望被彻底清理干净。
银光闪过,静姝出现在李当归面前,一手拎着一个结实木桶,提起来晃了晃,对着他笑吟吟道:“东西拿来啦,我们俩一人一个。”
说着,她便将一个木桶塞到了少年手里。
李当归伸手接过,掂量了一下这不算太大的木桶,不由得有些疑惑:“呃……就没有更大点的家伙吗?这个……是不是有点小?”
静姝小嘴一撇,无奈道:“哎呀,你就别嫌小啦,能找到两个已经不错了,你不知道干活儿讲究的是细水长流,积少成多?这桶已经足够我们两个用啦。”
她指了指远处矗立在浑浊大水中、手里拎着巨大水瓢的那道如山巨影,那正是一位神力者使出一种能让身体可大可小的玄妙手段。
静姝继续道,“看见没,像他那样的大个子,自然该拿大的家伙。我们两个小个子嘛,就拿小的咯!这叫能者多劳,量力而行,这道理你都不懂呀?”
李当归提了提手中小木桶,点头认同道:“说的也对。”
静姝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笑意:“而且,我们两个就算只拎着个碗,一趟趟跑下来,干的活也未必就比他们少,毕竟,我们动作快嘛,对不对?”
李当归笑道:“对。”
静姝满意点头,周身已经银光萦绕,眼中更是丝缕银芒闪烁不定。
这位平日里娇俏活泼的姑娘,在神力运转之下,平添了几分锐利英姿,眼神里带着一股锋芒:“怎么样,准备好了么?”
李当归体内气机早已运转,一股久违的,对速度的渴望感涌上心头,他语气带着一丝跃跃欲试:“准备好了!”
“那就开工!
船体再次倾斜。
拎着木桶的静姝已经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阵劲风,李当归见状,也不再犹豫,松开缆桩,眼中精光一闪,身形也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道淡淡残影。
甲板上,正各自施展手段稳住身形的众人,隐约间看到那片摇晃起伏的浑浊大水之上,似有一道银光一道残影,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眼花缭乱,根本无法用肉眼追踪,正在那片广阔积水上来回穿梭。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随着那两道痕迹以极高频率来回往复,那片不容小觑的洪流,其水面高度,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清晰下降着。就仿佛有什么人正以某种难以理解的速度,不知疲倦地将这滔天祸水舀出船外,诡异至极。
船头,舵室内。
海东珠慵懒地仰靠在木椅上,修长双腿交叠,大腿上竟还稳稳当当地放着一盘鲜亮蔬果。她此刻正捏起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送入红唇之中,一双眼眸似闭非闭,饶有兴致地“望”着甲板上那场如火如荼的排水大战。
在她身后,陆青崖正乖巧站着,伸手为她轻轻揉捏着肩膀。
少女目光无意识微微低垂,便近距离地看到了妇人胸前那一对沉甸甸硕大玉峰,随着船体晃动,正荡漾出一波波诱人弧度。而妇人下身那丰腴挺翘的臀部,更是几乎坐满了整张椅面,布料紧绷,挤压出一片饱满浑圆,充满了成熟女子独有的风情。
饶是同为女子的陆青崖,看到这副风景也不由得心动,暗自忖道怪不得木兰船长会对东珠姐这般喜欢。
正惬意享受着按摩、同时“观望”着外界情况的海东珠,那双泛着金光的眼眸忽然微微一动,语气玩味道:“木兰,有两位客人来了。”
正掌舵的铁木兰闻言,头也不回疑惑道:“客人?”
一旁正忙着收拾舵室内狼藉的江黛和沙棠,也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海东珠。
美妇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啧啧道:“是那两个俏闺女,啧,真是有意思……小棠,去给她们开门。”
沙棠闻言,狐疑快步走到舵室门边打开木门,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人时,脸上一喜,立刻侧身让出通道:“原来是你们啊,快请进来!”
浑身湿透的宁芙,与只穿着单薄贴身衣物、光着一双白皙脚丫的雀翎,一前一后迈步走了进来。
见到是这二人联袂而来,江黛脸上也露出些许讶异,但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两块干燥布巾迎了上去。
铁木兰回头瞥了一眼,见是她们,便没有多言,回头放心地继续掌舵。
“呼——”雀翎接过干爽布巾,擦拭着身上,终于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
她看向递来布巾的江黛,笑道,“多谢你了。”
宁芙接过布巾,简单地擦了把脸,便开门见山道:“不知……这里是否有多余衣物?”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几人,最后落在沙棠身上。
听到这话,沙棠几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几乎衣不蔽体的雀翎身上,顿时明白了二人来此的目的。只是……
沙棠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与江黛对视一眼,迟疑道:“衣物……舵室内,好像……并无常备的多余衣物啊……”
见几人均面露为难之色,宁芙心中便已明了。她转过头,对着身旁雀翎道:“既如此,那你便先待在这里,等外面事情结束,我再将衣物给你送过来。”
雀翎闻言,却是一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其实……我觉得我就这样出去帮忙也可以的。”
她看了眼门外方向,“虽说船上发这么大水,我无法将其全部引走,但我若出手,肯定比那些拿着木桶木盆埋头苦舀的要强上许多。若是让我就在这里干坐着等,岂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白白浪费时间?”
宁芙柳眉微蹙:“现在外面人多眼杂,你这般样子出去,成何体统?即便你不在意这些,李当归他会同意你这样在众人面前现身?”
雀翎眉头一挑,疑惑问道:“他?他为何不会同意?”
宁芙冷哼一声:“你以为方才是谁拜托我,务必先将你送到这安全之地,换身得体衣裳的?”
听闻此言,雀翎先是一愣,随即狡黠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她目光在宁芙那张清冷的脸上转了转,笑道,“宁芙,你放心吧。既然你之前都愿意在‘救人’那事上让我一次,现在还不辞辛苦亲自送我过来,你的这份心意我已经明白了。那我自然也会识趣,以后绝不会跟你‘争宠’的。以后我们两个就一起好好‘服侍’李当归,和睦相处,你看如何?”
“一派胡言。”宁芙冷声斥责一句,转身便要离去。
“哎,等会儿,宁闺女。” 一个慵懒声音响起,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宁芙。
宁芙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只见那位一直悠闲坐在椅子上看戏的妇人,正对着她盈盈浅笑。
海东珠抬手指了指舷窗之外,道:“别急着去忙活了。依我看,外面那摊子事,用不了多久就要完事儿了。你方才已经帮了天大的忙,这会儿就安心在这儿好生歇着吧。”
说着,海东珠便从椅子上起身,在那堆散落一地的杂物中翻找起来,最后竟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件外衣,抖了抖,笑吟吟递给了雀翎:“这位小美人儿,喏,这件衣裳你先穿着,看看合不合身?”
雀翎见状,也不扭捏,道了声谢便接过衣服,利落地将其穿在身上。
衣服的尺寸倒是还算合身,只是不知为何,衣襟上几枚扣子都不翼而飞。她也不在意,索性将衣裳的两片衣角在腰间打了个结,固定住衣襟,露出了一段纤细腰肢,反倒别有一番风味。
正在掌舵的铁木兰,目光扫过前方海域,忽然开口道:“浪退了。看这势头,这次的危机总算是要过去了。”
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不约而同朝着前方望去。夜色漆黑,但先前那瓢泼暴雨已然停歇,不久前还波涛翻涌的海面,此刻明显缓和许多。让舵室内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海东珠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软的腰肢,感慨道:“可算是消停了……这一晚上折腾的,真是累死老娘了。”
陆青崖也总算恢复了点神色,心神一放松,小腹处那股压抑许久的急迫感再次传来,她顾不得许多,赶紧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朝着舵室角落一扇小门跑去。
正准备坐下休息片刻的沙棠,却忽然眉头一蹙,脸上轻松表情骤然一变,仿佛又感知到了什么异常。
与此同时,正手脚麻利地为宁芙雀翎搬来椅子的江黛,动作也猛地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困惑,随即默默将椅子放下,面色古怪。
见到二人都变了脸色,雀翎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她们。而宁芙却敏锐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对,握紧了腰间剑柄,目光扫向舷窗外,却并未看到任何明显异样。
海东珠也注意到了两女的异常反应,“看”了眼甲板上的情况,发现一切如常,于是疑惑问道:“小棠,小黛,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江黛面色困惑,不太确定道:“奇怪……我听到海面上,好像有大船破水的声音,速度不慢。”
海东珠闻言,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靠回椅背,语气轻松道:“那不就是跟着我们一起出发的那条小船儿回来接应我们了呗?这不是好事嘛,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副样子?”
说着,她再次抬眼,朝着前方远海凝目“望”去,视线轻易穿透了夜色,很快便锁定了那条规模不算小的“沉默女王”。
只见那条船此刻已经领先了他们相当长一段距离,正稳稳当当地在远海上悠闲行驶着,船体完好,风帆舒展,看样子是一点事都没有。
海东珠撇嘴抱怨道:“哼,这条‘小船儿’可真是运气好到家了!木兰,你说是不是?咱们这边打得惊天动地,险些全军覆没,他们可倒好,看样子根本就没遇上什么险情,溜得真倒快。”
铁木兰闻言,无奈道:“那条船上的人本就不简单,那位船长似乎也并非泛泛之辈,大概是早已提前规避了风险,说到底,还是我技不如人,慢了半拍。”
一听这话,海东珠却是急了:“谁说的!”
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来到铁木兰身旁,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带着香气的丝帕,抬手替她擦拭额角,“我家木兰不仅床上功夫厉害,这船上的技术更是了不得!要不是你当机立断,又得宁姑娘相助,咱们现在早喂鱼了!怎么就技不如人了?小棠,小黛,你们说是不是?”
“滚一边去。”铁木兰不耐烦地偏过头。
然而,江黛却是更加疑惑道:“不对啊,东珠姐,我听着……那大船声音离我们非常近,而且是在我们后面,似乎不像是我们那条跑到前面去的护航方舟啊。”
“在后面?”铁木兰罕见惊讶道。
海东珠闻言,错愕回头,将视野极力拉向远方,目光穿透了自家甲板上的一片热火朝天,又越过船尾翻涌尾流,扫过后方那片深邃平静的海面,看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收回目光,疑惑道:“小黛,你听错了吧?咱们后边空荡荡的,哪里有船?”
宁芙和雀翎在一旁对视了一眼,也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
江黛自己也有些动摇,她努力集中精神,双耳上泛起淡蓝光芒,明灭不定,脸上困惑之色更浓,喃喃道:“不对,声音好像是在前面……”
海东珠无奈道:“小黛,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听姐姐的,先坐下歇会儿,喝口水定定神。”
铁木兰沉声开口道:“江黛,仔细说,你到底听到什么了?”
从未怀疑过自己耳力的江黛,此刻语气却充满了不确定:“我听到……有什么大家伙正在海面上漂着,发出那种像是大船破水航行的声音。它离我们很近,非常近,可我怎么也听不真切。而且……那东西移动速度似乎并不快,但它方才还明明还在我们后方,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似乎就已经到我们前面去了……”
她越说越觉得匪夷所思,最终摇头道,“可能真的是我太累,听错了吧。”
“不对,江黛。” 一道声音响起,打断了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沙棠脸色已变得苍白如纸,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位茶肆小娘,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从未跳得如此快过,她声音带着颤抖,道:“江黛,你应该……没有听错。”
铁木兰神色立刻变得严肃:“沙棠,你怎么了?”
坐在椅子上的沙棠只觉得如坐针毡,她不断的四处张望,紧张道:“船长,我……我感觉很不对劲,比方才还要不对劲的多,四面八方似乎都出现了威胁,就好像……我们被什么包围了一样。”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神色微变。
铁木兰沉声问道:“你确定?”
沙棠猛地从椅子上彻底站起,脸色煞白,急声道:“船长!我确定!快做准备,有危险正在逼近,马上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