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征军在张虎和影一的指挥下,迅速收缩防线,以数十艘陆行龙舟为中心,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防御阵。战士们背靠着冰冷的钢铁船身,紧张地看着前方那片不断逼近的黑色沼豁。
那片代表着“归墟”的黑色液体,已经蔓延到了距离舰队不足一里之地。变异后的霜诞者们,在那片黑色的泥沼中如鱼得水,它们的身影变得更加飘忽,攻击也更加致命。
吴闵投射出的“生命场”被急剧压缩,那股温暖昂扬的意志,在这片纯粹的“恶意”面前,显得有些独木难支。士兵们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发自灵魂的压抑与迟滞,他们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每一次挥刀,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战线上,不断有士兵被那诡异的黑色长矛点中,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防线,岌岌可危。
“陛下,准备就绪了!”云飞扬的声音嘶哑,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他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吴闵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没有发出任何指令,而是将自己的意识,通过之前建立的那个核心链接,沉入了整个舰队的动力网络之中。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化身为了这支钢铁舰队的灵魂。
他能感受到每一艘龙舟核心的能量在奔流,能听到每一个符文阵法的细微嗡鸣。
然后,他开始“指挥”。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一切的开端,只是一声最微不足道的声响。
嗡——
旗舰的动力核心,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如同大提琴拨弦般的嗡鸣。这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穿透了死寂的空气,穿透了战士们的耳膜,直达灵魂深处。
紧接着,旁边的一艘龙舟加入了进来。它的声音要高亢一些,像是一支悠扬的长笛。
第三艘,第四艘……
很快,数十艘陆行龙舟,这群冰冷的钢铁巨兽,仿佛在一瞬间被赋予了生命。它们不再是发出那种沉闷的引擎轰鸣,而是开始“歌唱”。
有的声音雄浑如山崩,有的声音清越如鸟鸣,有的声音急促如骤雨,有的声音舒缓如流水。
这些声音,并非杂乱无章的噪音。在吴闵那超凡入圣的意志调动下,它们完美地交织、融合,构成了一曲宏伟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交响乐。
这不是凡间的乐曲,这是属于一个世界的“生命之歌”!
是齿轮转动时,那代表着“秩序”与“创造”的协奏。
是岩浆奔流时,那代表着“能量”与“脉动”的怒吼。
是心脏跳动时,那代表“生命”与“渴望”的鼓点。
是风拂麦浪时,那代表着“成长”与“丰收”的合唱!
吴闵,以他的意志为指挥棒,以整个舰队为乐团,将一个“活着的”世界,所有“运动”的概念,所有“变化”的法则,全部谱写进了这曲浩瀚的交响乐之中!
“律动”的交响,与“归墟”的死寂,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滋啦——
那片平静的黑色沼泽,如同被泼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沸腾了!无数黑色的气泡在液面上生成又破灭,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些在沼泽中纵横驰骋的变异霜诞者,更是如同被投入了炼钢炉的冰块,它们的身躯在剧烈的音波震荡中痛苦地扭曲、抽搐,体表那层流动的黑色液体不受控制地四处飞溅,光滑的面部下,那一张张尖叫的人脸,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它们是“静止”的产物,而这曲交响乐,是“运动”的终极体现。两种截然相反的法则,在此刻进行着最根本、最原始的对冲!
那个抽象的、沉默的、以“删除”为攻击方式的敌人,第一次被迫做出了“反应”。它被这充满了“噪音”的乐章激怒了!
为了对抗这无孔不入的“律动”,为了维系自身的“存在”,那片沸腾的黑色沼泽开始向着中央收缩、凝聚。
所有的“归墟”之力,所有的“静止”法则,都在那庞大的压力下,被迫从无形的、弥散的概念,凝聚成一个有形的、单一的实体。
一个巨大的、由纯粹的黑色晶体构成的身影,缓缓从沼泽中心升起。
它的身形似人,却有着反关节的四肢和修长的身躯,通体由无数个完美的几何切面构成,仿佛一颗被精心雕琢过的巨大黑钻。它没有五官,头部是一个光滑的球面,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俯瞰众生的冷漠。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美学,一种属于死亡与终结的、冰冷而完美的美学。
永夜之寒。
当这个世界还在为茹毛饮血而挣扎时,它就已经存在。当无数文明兴起又衰落,它始终沉睡在极北之地。它不是生命,它是这个世界“熵增”概念的具现化,是宇宙热寂的最终宿命在这个星球上的一个投影。
现在,它被吴闵那首狂妄的“生命之歌”,从永恒的沉睡中,彻底唤醒了。
它有了形态,有了实体。
这意味着,它可以被瞄准,可以被攻击,也……可以被杀死!
云飞扬痴痴地望着那个从法则中诞生的晶体神明,又听着耳边那雄浑壮丽的交响乐,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中滑落。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这不是技艺……这是神罚……不,这是创世!陛下在用一个活的世界,去对抗一个死的世界!”
就在此刻,那个刚刚诞生的晶体神明,缓缓地,抬起了一只由完美晶体构成的修长手臂。
刹那间,那首响彻云霄的“生命交响乐”,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连同那沸腾的黑色沼泽,咆哮的远征军战士,飞溅的能量,甚至是飘在空中的雪花……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是慢动作,而是绝对的、瞬间的静止。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被冻结成了一块巨大的琥珀。
只有吴闵,在这片凝固的世界中,依旧保持着清醒。他站在旗舰之首,独自面对着那个晶体神明投来的、足以压垮一个世界意志的恐怖压力。
然后,一个声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吴闵的灵魂深处响起。那声音不分男女,不辨老幼,像是亿万吨冰川同时断裂、无数颗星辰同时熄灭所发出的合奏。
“你……很……吵。”
世界是一幅静止的油画。
狰狞的钢铁巨兽,咆哮的染血士兵,扭曲的黑色怪物,乃至飞扬的尘土和迸溅的光芒,都被定格在这永恒的一瞬。
唯有吴闵,是这幅画中唯一鲜活的“败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