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的神情,只是语气温和地叮嘱道:“最近多注意自己身体的变化,哪怕是很轻微的异常,比如梦多、情绪不稳、体温忽高忽低……都要告诉玉祁。”
说罢,他站起身,走到屋角那面整整一堵墙的药柜前,抬手熟练地拨开一个个抽屉,指尖划过药屉标签,挑选着合适的药材。“我给你抓几副药,看看能不能压制一部分东西。”他的语调平静自然。
解昭文没说话,只是顺着他的动作打量那一整排药柜,药香清苦、干燥,混合着木材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她应了句“谢谢”,眼角却瞟向一旁的百里玉祁。
他站得不远,背光,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脸上,神情看不出任何轻松,像是在试图从她脸上读出点什么端倪。
两人目光在空中对上。
那一瞬间,像是有一道烫手的电流穿过脊背。
解昭文立刻别开了眼,低头装作查看自己袖口的绣线。
她不喜欢被人这样看,尤其是他。像是她藏得很好的那点东西,会被他看穿似的。
......
走出药房,二叔院门自动缓缓合上。
百里玉祁低头看了眼手中那两袋药,轻轻抖了抖,把缠绕在袋口的棉绳理好,什么也没说,把袋子换了一只手,提得更稳了些。
解昭文走在他身侧,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路没说话。
山道静悄悄的,只有草丛里虫鸣声不合时宜地响着,像某种提醒。
走了大约十几米,百里玉祁忽然开口:“之前长寿村那晚,跟灰老打了一架的黑衣人……我回头对了些细节,那人应该是何淮。”
他语气不急,像是在平铺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
“灰老说他出手有点熟悉,我找他复盘了几次,确认是何淮用的路子。但奇怪的是,他的打法和身法不像是传统哪个流派出来的。”
解昭文“嗯”了一声,低头若有所思:“他普通话确实讲得太标准了……但有种不自然的标准。那时候我就觉得像是后天练出来的。”
她顿了顿,“我听过岛上那边的风水师,有些地方有自己一套规矩,传承又杂,像他那种混着来的,倒也说得通。”
“岛上?”
百里玉祁挑眉看她。
“湾湾,”她耸肩,“偏门多,小派杂,有些地方传女不传男,有些反过来,乱得很。说不定他原本是哪个小教里出来的,后来被人改造过。”
百里玉祁没有接话,手指轻轻摩挲着药袋绳结的末端,若有所思。
两人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边草药的气味还未散尽,空气中残留一丝淡淡的苦味。
正走着,解昭文忽然转头看他一眼:“对了,那天晚上……我窗边那个偷窥的,不会也是何淮吧?”
百里玉祁摇头:“不是。”
他神色平静,“是村民。被魇气侵蚀太深,已经神志不清了。你睡着之后我跟着记录追去,追到一户人家,那人只是个村民。我稍微处理了一下,之后也不会再出现。”
解昭文一愣,耳朵唰地红了:“……那我后来让你晚上陪我,你还答应……”
她话音没落,声音已经低下去了。
百里玉祁侧头看她一眼,嘴角含笑,恢复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因为你当时看起来很害怕啊,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你。”
“我——哪有!”解昭文整张脸像烧起来一样,连脖子根都泛红了。
她猛地加快脚步,气呼呼地越走越快,甩开他好几步,耳根炸得发烫,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地可鉴,她绝对没有露出“很害怕”的样子。顶多是……略微警惕而已,全部是百里玉祁自己脑补!
百里玉祁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看着她气鼓鼓的背影,嘴角还挂着笑。
可那笑意没维持多久,想到二叔方才郑重其事的嘱托,他眉眼渐渐沉了下来。抬手捏了捏额角,像是在把那些多余的情绪揉碎,压回心里。
几秒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天色已暗了一层,山风带着草药的清苦味拂过耳边,气温也有了夜的凉意。
百里玉祁手上提着两袋药,走在前头没说话。解昭文看了看天色,心里估了下时间。
“现在回去赶下山,怕是还没到半山腰就天黑了。”她说,“回市区估计得大晚上了。”
百里玉祁“嗯”了一声。
“那干脆明早再走吧。”解昭文道,“来回一趟挺折腾的。”
百里玉祁脚步顿了顿,看她一眼:“你说得对。那来吧,我带你去厨房,先把这药熬了。”
“厨房?”解昭文挑了下眉,“还有公共厨房这种设施?”
“怎么,你以为我院子里摆着药炉天天熬?”他似笑非笑地回头瞥她一眼,“你不是对我们食堂就很感兴趣吗?厨房你肯定也能玩得开心。”
两人没有回院子,而是穿过两排竹林,沿着山道小路走了十来分钟,来到一处靠近后山的小厨房。厨房是用灰砖砌的,门口挂着个铜铃,门一推开,里面热气扑面而来,药味浓郁。
百里玉祁熟练地把药材倒进药锅,一边用铁杓搅着,一边吩咐她看火:“半个时辰,别让它糊底。”
解昭文靠在墙边看他忙活,没几分钟就自己上手接管了,神情认真得仿佛在做实验。
火光跳跃中,时间安静流淌。
半小时后,黑漆漆的一碗药汤终于出炉,百里玉祁将它盛好递给她,语气平静:“喝吧。”
解昭文犹豫了一下,但没说废话,仰头一口喝下。那苦味几乎是瞬间炸开的,她脸色都变了,强撑着没吐出来,放下碗时整张脸都皱了。
百里玉祁在一旁看着她眉头紧皱的表情,不禁笑了一下,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她手里,一看就是早准备好的:“看你那么爽快,还以为用不上呢。”
解昭文接过糖,先是懵了下,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咬着牙剥了糖纸放嘴里,直到舌尖甜意弥漫,才慢慢缓过劲来。
正说着话,厨房门被敲响,一名弟子匆匆进来,走到百里玉祁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百里玉祁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嘴角还叼着烟,眼神却沉了下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我去处理点事。”
他临出门前还吩咐那弟子:“送她回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身影被远处烛火照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很快隐入山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