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陷入漫长的沉默。
百里玉祁点了一根新烟,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地抽着。
窗外是停车场出口的坡道,视野狭窄,只能看见一条笔直的柏油路通向外面。
池本真一趴在后座上,一言不发,偶尔抬头看看解昭文,又低下头鼓着脸思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阳光一点点向西移动,颜色从清淡的金黄逐渐染上更深的橙,带着些血色,从建筑物缝隙之间斜照进来,像刀一样把阴影切割得锋利又冷冽。
风突然停了,停车场静得出奇。
再过几分钟,天就要落进黄昏。
她的手慢慢抬起,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忽然,某一刻,光线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动了一下。
一抹锐利的光线从地面扫过,在前方坡道最顶端的水泥墙角处,突然跳出了一道极其刺眼的。
反光。
那不是普通的玻璃反射。
那是一种“盯着你”的反光。
像是某个东西就藏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蜷着身,在特定时间才睁开眼,透过城市的玻璃骨骼,透出一闪冰凉。
“……看见了吗?”她低声开口,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百里玉祁掐掉烟:“看见了。”
他没有问那是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惊讶。
只是确认,她不是错觉。
池本真一立刻直起身子,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一堵普通的混凝土墙面,和一层玻璃结构的小超市橱窗。
“等等,我没看到——你们看到什么了?”
“再等。”解昭文低声道,“等阳光再低一点。”
又是一分半。
那道光再次出现了——这次,更清楚、更细长。
从超市玻璃窗折射出来,沿着一根立柱的缝隙精准地反射到坡道出口,正好就是当时理久驾车通过的方向。
如果有人坐在车里,一定会在那一瞬间被“它”晃到。
如果不只是一面窗户在反光呢?
如果这些光,是故意的呢?
解昭文拉开车门,下车,沿着坡道快步走向那个角落。
那是一间便利超市的落地窗,玻璃老旧,边角甚至裂开一条极细的缝,正好卡着一块反光膜,像是被人随手贴上去,又被风卷了半边。
“贴膜?”池本真一疑惑地跟上来。
“不像是店家贴的。”她沉声道,“太脏太歪了。”
她蹲下身子,仔细看那一片膜——里面的胶水已经泛白开裂,明显贴了不止一段时间,却又不是正规施工的水准。
手伸过去轻轻揭了一下,竟然能揭动。
光线又变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看到玻璃后面的“反射”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在低头,跟她同步。
可她再抬头,却只剩自己一个人。
玻璃内外,毫无异样。
只有城市黄昏如火,嘶嘶地燃烧在玻璃边缘。
百里玉祁站在她身后,缓缓吐出一句话:
“不是魇。”
这句话很轻,却带出一丝更深的危险意味。
她站起身来,没有立刻说话。
眼睛死死盯着玻璃那块位置,冷静地开口:“根本没人跟踪他。”
“但有人......利用光。”
解昭文浑身一紧,那一瞬间,鸡皮疙瘩从脊背蹿上脖颈,又迅速落下。
就像是在看一场现实版的侦探动画。
她蹲在那扇玻璃窗下,阳光快被楼影彻底吞没,天色逐渐转暗,地面上的反光也缓缓隐去,但那种“被看见”的错觉却仍萦绕不散。
这个结论离谱得不像话,但眼前的现象却实实在在。
“有人跟踪他,不是他真看到了什么。”她低声开口,目光沉沉地看向百里玉祁和池本真一,“而是......他被暗示了。”
池本真一听得头皮发麻,蹲下来的时候还不小心撞到了车门,揉着脑袋皱着眉:“你说……他是被人提前设定好心理预期,然后才觉得有人在跟踪?”
“对。”她眼神冷静得像把刀,“理久的性格太自大,不信别人,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感觉到的。他不会质疑‘感觉’,不会深挖‘错觉’。”
“而这就给了人机会——只要制造一连串‘似是而非’的线索,反光、视线感、模糊的人影……就足以让他陷进‘被监视’的幻觉里。”
百里玉祁靠在车门上,没看她,反手捞出车里的烟灰盒,把烟按进,语气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
“并且有人在不断地加深那个暗示。”
“一个人走哪儿都被光晃,走哪儿都像有人盯着……加上之前车祸受伤、家族内斗,他的精神本就紧绷。”
“他不是遇到了谁——他是被谁利用了。”
四周的空气沉下来,安静得只能听见其他路过车辆轮胎碾过的回音。
池本真一低头抱着染着金毛的脑袋,看着玻璃窗反光已经彻底消散,像是从未存在过。
“……这比魇还瘆人。”他吐槽了一句,喉结上下滚动。
解昭文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手心冰凉。
“反光是假的,跟踪是假的,连恐惧都可能是被‘设计’出来的。”
“但有人在动他。”
“不是在伤害他,是在‘试探’他。”
解昭文站在便利店门口的玻璃窗下,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脑中乱糟糟的,全是怎么和幽玄理久开口的问题。他会信吗?会否当她是胡扯?要是有人刻意设置这些“目击错觉”,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低语。
像是几个人在旁边交头接耳,又像是谁贴着她耳朵在说悄悄话。
她猛地抬头,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路边的电动车“嘀”地响了一声,没人。
她心里一跳,随即反应过来。
是魇。
那股熟悉的、沉在身体深处的黑石正在微微发烫,窃窃私语也不是外界传来的,而是从她自己身体内部响起。
“怎么了?”百里玉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又稳定。
她摇摇头,强作镇定:“没事。我去便利店上个厕所。”
店员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冲对方点了下头,钻进了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水哗哗流下。她把手伸进去,冰凉刺骨。
低头看着水流,想冷静下来,但下一秒,鼻子突然一阵发痒。
啪嗒。
一滴鲜红的血落在白瓷水池上,顷刻被水卷入漩涡。
她怔住,刚要伸手去擦,第二滴、第三滴接连滑落,接着,是一串血珠,顺着鼻尖不断落下。
红色在水中迅速晕开,像一朵凋零又张牙舞爪的花。
她盯着镜子,镜中自己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