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月,凡尘汐
张兴东指尖划过星图上最亮的那颗帝星时,指腹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痛。这是他执掌天宫的第十二万载,星图上的每颗星辰都该按轨迹运行,可今夜,南天门外那片属于凡尘的星域,却泛起了不该有的涟漪。
一、潮音寺的木鱼声
戚淇第一次见到那个玄衣男子,是在潮音寺的晨雾里。她正跪在佛前蒲团上,替出海未归的父亲祈福,眼角余光瞥见香案旁站着个人——墨发垂落,玄袍曳地,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住殿内的香火。
他手里没拿香,只是望着观音像,眉峰蹙得很紧,像是有解不开的心事。戚淇数着木鱼声偷瞄他,见他指尖泛白,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直到一声极轻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她才发现他袖口渗出的暗红。
“施主受伤了?”戚淇忍不住开口。她自小在海边长大,见惯了风浪带来的伤痕,“后院有药箱,我帮你处理下?”
男子转头看她。晨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刚好落在戚淇脸上,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睫毛上还沾着点香灰,眼神却清澈得像寺前的海水。他沉默片刻,竟点了点头:“有劳。”
潮音寺的后院种着成片的芦苇,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戚淇让男子坐在石阶上,解开他袖口时倒吸了口冷气——小臂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着,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
“这是...”她拿出金疮药的手都在抖,“被海怪所伤?”
“比那厉害些。”男子说得轻描淡写,拿起她放在石桌上的贝壳把玩,“天罚,没躲利落。”
戚淇手一顿,抬头看他。岛上老人说过,天罚专惩逆天的精怪与犯戒的仙神。她咬着唇没再多问,只是往伤口撒药粉时,动作放得格外轻。药粉触到伤口,发出“滋滋”的声响,男子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指尖攥着的贝壳竟被捏出了裂痕。
“忍忍。”戚淇拿出干净的布条,一圈圈缠在他手臂上,“我爹说,伤口越疼好得越快。”
男子望着她低垂的眉眼,晨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发间别着的贝壳簪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忽然觉得,这潮音寺的香火气息,竟比天宫的檀香更让人安心。
“我叫张东。”他说。
“戚淇。”她系好布条,指了指寺外的渔船,“住在那边的渔村。”
那天之后,张东成了潮音寺的常客。有时是清晨来,带着沾着露水的野果;有时是黄昏至,手里提着串闪着银光的鱼——说是顺手钓的。戚淇起初防备,后来发现他只是坐在寺门口的礁石上,望着大海发呆,偶尔指点她两句祈福带的系法,说的话总能恰好说到点子上。
“这里该打个蝴蝶结,”他指着她系歪的红绳,“海风大,这样结实。”
戚淇改了之后,果然稳当许多。她好奇:“你怎么懂这个?”
“以前...见得多。”他望着翻涌的海浪,“天宫的祈福带,都要系九种结。”
“又说胡话。”戚淇嗔他一句,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她发现张东懂得真多,知道哪片海域的鱼最肥,清楚哪几日会涨大潮,甚至连她捡来的奇形怪状的贝壳,他都能说出名字与来历。
二、玉案落潮声
张兴东在凌霄殿批阅奏折时,指尖的朱笔总不由自主地往奏折边缘画波浪线。太白金星正奏报东海龙宫的异动,他却盯着那些波浪线出神,觉得像极了戚淇渔村外的海浪,一波追着一波,永不停歇。
“陛下?”太白金星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手里的拂尘都快攥出水了。
“无事。”张兴东放下朱笔,指尖还残留着贝壳的凉意。昨夜他在星图上看到,戚淇的凡星旁竟多了颗煞星——是岛上的渔霸,觊觎戚淇貌美,扬言要在三日后强娶她做妾。
“金星,”张兴东声音平淡无波,“东海桃花岛,有个姓赵的渔霸,查他近年劣迹,报给地府,按律处置。”
太白金星愣了愣,躬身应下。他最近总觉得陛下不对劲,御案上开始出现贝壳摆件,龙椅旁多了串晒干的海带,甚至连喝的茶水,都换成了带着咸腥味的海菜汤。
张兴东再次去潮音寺时,戚淇正在佛前整理祈福带。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发间的贝壳簪子,在余晖里闪着温润的光。
“渔霸的事...”他刚开口,就被戚淇打断。
“知道了。”她把整理好的祈福带挂在廊下,“今早发现他被绑在祠堂柱子上,身上还挂着他欺压乡邻的账本,估计是遭了报应。”
张兴东望着她的背影,喉间发紧。他本想解释,却见她转过身,手里拿着串刚穿好的贝壳手链:“这个送你。”贝壳打磨得光滑圆润,用红绳串着,“戴在手上,就当是...谢礼。”
他接过手链,指尖触到她的掌心,温热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天宫万年的寒冰玉床,竟不及这片刻的温度。
“好看吗?”戚淇仰着脸问他,夕阳落在她眼底,像盛着碎金。
“好看。”张兴东把贝壳手链戴在腕上,与玄袍的料子形成奇妙的反差,“很配。”
戚淇笑了,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她转身继续整理祈福带,嘴里哼着渔村的小调,调子轻快,带着海风的气息。张兴东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潮音寺的晨钟暮鼓,比天宫的仙乐更动听。
朝会上,众仙对东海异动议论纷纷,张兴东却望着南天门外的云海出神。那里的云层翻涌,像极了戚淇渔村外的海浪。他忽然想起昨夜戚淇哼的小调,调子简单,却比任何仙乐都让人安心。
“陛下,”太白金星低声提醒,“该定夺东海战事了。”
张兴东回过神,目光扫过阶下众仙:“暂缓,先查清楚异动缘由。”他顿了顿,补充道,“派些仙兵,暗中护着桃花岛的渔民。”
众仙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反驳。他们的陛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三、天规锁潮音
张兴东被召回天宫受审那天,桃花岛正下着暴雨。他站在潮音寺门口,看着戚淇把被风吹落的祈福带重新系好,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专注地打着张东教她的结。
“戚淇,”他声音被雨声打碎,“我要走了。”
戚淇系结的手顿住,没回头:“还回来吗?”
“不知道。”张兴东喉间发紧,“可能...回不来了。”
戚淇转过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眼眶却红得厉害:“那这个还给你。”她从怀里掏出个贝壳,是上次他捏裂的那个,她细心地用银线补好了裂痕,“等你回来再拿。”
他没接,只是望着她:“若...若我回不来,就把它扔回海里。”
“我不扔。”戚淇把贝壳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我等你。我爹说了,只要心诚,等多久都能等到。”
张兴东的心像被什么攥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告诉她,他回去要面对的是天规的审判,是十万天兵的威压,是连他自己都没把握的结局。可他最终只是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雨水:“照顾好自己。”
金光闪过,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戚淇握着贝壳站在原地,雨水混着泪水滑过脸颊,手里的贝壳,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凌霄殿上,气氛凝重如冰。王母娘娘坐在凤座上,玉如意重重砸在案上:“张兴东,你可知罪?”
“不知。”张兴东站在殿中,龙袍加身,却不如穿玄袍时自在,“臣不知何罪之有。”
“私动凡心,以仙力干预凡尘,还敢说无罪!”王母将一本命格簿扔在他脚下,“戚淇本应在三月后被渔霸所害,你却篡改天命,逆天而行!”
命格簿上,戚淇的名字旁,原本的血色批注被一道金光划掉,旁边多了行朱笔小字:与帝星交辉,同历潮起潮落。
“她不该死。”张兴东弯腰捡起命格簿,指尖拂过戚淇的名字,“天规若容不下良善,那这规,便该改改。”
“放肆!”王母怒喝,“来人,拿下!”
天兵天将蜂拥而上,张兴东却没反抗。他望着南天门外的方向,那里是桃花岛的位置,此刻或许正涨着大潮,戚淇或许正站在潮音寺门口,替他系着永远不会掉落的祈福带。
天雷落下时,张兴东没躲。他任由雷光劈在身上,龙袍寸寸碎裂,仙元在体内疯狂冲撞,却死死护着心口——那里藏着戚淇补好的贝壳,上面还留着银线的温度。
“张兴东!”太白金星跪在殿外哭喊,“您是三界之主啊!”
他笑了,笑得咳出了血。三界之主又如何?十二万载的帝位又如何?终究抵不过潮音寺的晨钟暮鼓,抵不过她系祈福带时认真的侧脸,抵不过那句“我等你”。
就在第三道天雷要劈中他天灵盖时,一道柔和的金光突然从人间冲上天际,精准地挡在他身前。金光散去,竟是那枚被戚淇补好的贝壳,银线缠绕的裂痕处,正散发着温暖的光晕。
“这是...”众仙哗然。
张兴东望着那枚贝壳,突然明白了。那不是普通的贝壳,那是他下意识注入仙力的信物,戚淇日日摩挲,早已将自己的气息印在上面,此刻竟是这凡尘女子的执念,护住了他这九天至尊。
四、星轨伴潮声
戚淇再次见到张兴东时,是在潮音寺的桃树下。他穿着她从未见过的龙袍,墨发用紫金冠束起,眉心多了点朱砂痣,却比初见时温和了许多。他身后跟着个白胡子老头,对着她拱手作揖,口称“仙子”。
“这是...”戚淇看着周围突然变得云雾缭绕的景象,“寺里起雾了?”
张兴东笑着牵起她的手,她的指尖还是带着海风的微凉,却比任何仙玉都让他安心:“不是雾,是...天宫的云。”
他告诉她,他是玉皇大帝张兴东;告诉她,那场天罚是因他动情而落;告诉她,她的等待和那枚贝壳,最终让天规为她开了特例。
“那我爹...”戚淇最记挂的还是在海上漂泊的父亲。
“我已让海神护佑,他此刻正在归航的路上,满载而归。”张兴东指着不远处的渔船,“你看,那是他的船。”
果然,海平面上出现了艘熟悉的渔船,帆上落着成片的海鸥,正是父亲出海时驾的那艘。戚淇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跟我回去吧。”张兴东望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天宫有琼楼玉宇,有永不凋谢的仙花,还有...”
“我想回渔村。”戚淇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我想闻海风的味道,想听潮音寺的钟响,想等我爹回来一起吃海鲜粥。”
张兴东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他可以给她三界最好的一切,却给不了她想要的人间潮汐。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我们回渔村。”
后来,三界都知道,他们的玉皇大帝做了个惊天动地的决定——他把天宫的事交给几位仙君打理,自己则带着一位会系祈福带的凡女,住回了桃花岛的渔村。
有人说,曾看到玉皇大帝穿着粗布短褂,帮戚姑娘修补渔船;有人说,戚姑娘系的祈福带,能让出海的渔民平安归来;还有人说,每到月圆之夜,桃花岛的上空就会飘着片贝壳形状的云,像极了潮音寺里,那永远也系不完的祈福带。
渔村里,戚淇正在给张兴东缝补被礁石划破的裤脚。他又去帮邻居打捞落水的渔网,裤腿磨破了好大一块。夕阳透过窗棂落在针线筐上,里面是她新捡的贝壳,个个都被打磨得光滑圆润。
“兴东,”戚淇咬断线头,举起贝壳手链,“你看这新穿的好看吗?”
张兴东凑过去看,指尖拂过贝壳上的银线:“好看,只是少了点东西。”
他拿起一枚贝壳,指尖稍动,贝壳上便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是海浪的轨迹。“这样,”他把贝壳递给她,“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潮水了。”
戚淇看着贝壳上的纹路,突然笑了。窗外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极了潮音寺的木鱼声,一圈圈荡开,缠缠绕绕,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