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山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会议室里那层由恐惧和质疑吹胀起来的巨大气球。
“噗——”
气球漏气,满室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刚才还激动得脸色煞白的郑家安,张着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郭东英那双瞪得像铜铃的眼睛里,布满了茫然,仿佛自己的脑子被这句话给搅成了一锅浆糊。
不……不用自己的钱?
那用谁的钱?难道去伦敦金融城里捡吗?
“青山,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福英的声音干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坐上了过山车,刚刚从万丈悬崖跌落,现在又被这句话给硬生生拽着,悬在了半空,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陆青山笑了笑,走到长桌旁,将那支红色的记号笔轻轻放在桌上。
“各位叔伯,你们觉得,现在欧洲人,尤其是英国人,最怕什么?”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怕……怕工党上台加税?”一个富豪试探着说。
“怕苏联人?”另一个猜测道。
陆青山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港岛,目光悠远。“他们怕的,是衰落。是眼睁睁看着日不落帝国的余晖一点点消失,看着自己手里的英镑越来越不值钱,看着曾经的殖民地一个个成了别人的金矿。”
他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锐利。“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找到新的、安全的、高回报的投资渠道。他们就像一群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富翁,只要你手里有一瓶水,不管你开什么价,他们都会抢着买。”
“而我们,刚刚在港岛打了一场震惊世界的大胜仗。现在在他们眼里,港岛是什么?是亚洲最炙手可热的金融中心!星汉资本是什么?是点石成金的东方神话!我陆青山是什么?”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是能带领他们赚钱的财神爷。”
郭东英听得云里雾里,急得直挠头:“哎呀,青山,你就直说吧,到底要怎么干?我这脑子都快烧了!”
“很简单。”陆青山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那个血红的圆圈上轻轻一点。
“我们,去伦敦成立一个基金。”
“基金?”这个词对在场的很多人来说还很陌生。
“对,一个专门投资亚洲新兴市场的私募基金。”陆青山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基金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维多利亚远东机会基金’。一听,就是他们自己人的味道。”
“然后,我们拿着星汉资本在港岛的辉煌战绩,拿着华人商会各位叔伯的雄厚实力做背书,去向伦敦那些怕钱发霉的贵族、银行家、养老基金募资。告诉他们,我们要带他们的钱,来亚洲,来港岛,这片我们最熟悉的热土上,赚大钱。”
“他们会投吗?”郑家安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会的。”陆青山笃定地说道,“因为我们不要他们一分钱的管理费,甚至可以承诺给他们远超市场水平的固定收益。我们只要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我们只要这支基金的,绝对控制权。”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几秒钟后,李福英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激动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指着陆青山,嘴唇哆嗦,一双老眼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我懂了!我他妈的彻底懂了!”
他这一嗓子,像点燃了引线,所有人的脑子里“轰”的一声,那层窗户纸被彻底捅破!
空手套白狼!
不,这比空手套白狼高明一百倍!
这是拿着英国人自己的钱,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注册一个英国公司,再用这个英国公司,去攻击另一个英国公司!
从头到尾,自己人那十五亿的本金,根本就没离开过港岛,甚至可以安安稳稳地躺在星汉银行的户头上吃利息!这笔钱只是一个诱饵,一个让伦敦那群饿狼相信我们实力的凭证!
而陆青山,就是那个拿着英国人的猎枪,带着英国人的猎犬,要去围剿英国人自家养肥的猪的猎人!
赢了,利润是自己的。
输了……输的也是英国人自己的钱!
这是什么神仙计策?!这他妈是魔鬼的剧本!
“操!”郭东英憋了半天,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个字,他看着陆青山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年轻人,而是在看一个妖孽,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然后抹了把嘴,由衷地感慨道:“妈的,我总算知道威尔森那小子是怎么死的了,跟他妈这种人斗,谁来都得死啊!这脑子……是人长的吗?”
会议室里,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疯狂的崇拜和兴奋。
……
与此同时,长实集团顶层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空气中只有高级雪茄燃烧后留下的淡淡余味。
李嘉胜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宝座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在他面前,站着一个神情惶恐的心腹,正在低声汇报着昨晚和今晨发生的一切。
从拍卖会上那句“不卖了”,到今天上午华人商会闭门会议上,送进去的那副世界地图,和拿出来的地图上,伦敦那个刺眼的红色圆圈。
心腹每说一句,李嘉胜脸上的笑容就似乎更温和一分,但办公室里的温度,却在随之降低。
等心腹汇报完毕,躬身退下后,李嘉胜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如同万年寒冰。
去伦敦?
攻击沙逊家族?
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还要狂妄,还要……不知死活。
他以为金融世界是什么?是他家后花园吗?沙逊家族能在欧洲屹立数百年不倒,靠的绝不仅仅是钱。那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深入骨髓的政治影响力,是随时可以动用的规则之外的力量。
这个陆青山,就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看似力大无穷,实则鲁莽愚蠢。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
他承认,他小看了这个年轻人。在港岛这个小池塘里,对方确实是一条过江猛龙。但现在,这条龙居然妄想去挑战真正的大海。
也好。
李嘉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让沙逊那头老狮子,去教教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龙,什么叫做真正的世界规则。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那部黑色的、线条冷硬的电话,拨了一个加密的国际长途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牛津口音的、慵懒而高傲的男人声音。
“李,我的朋友,这么早打来,是又有什么有趣的东方故事要分享给我吗?”
“史密斯爵士,早上好。”李嘉胜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像是在和老友叙旧,“我这里,的确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一个关于……一头不知死活的东方小牛,妄想去挑战一头沉睡的狮子的故事。”
电话那头的史密斯爵士轻笑了一声:“哦?这听起来,可不怎么有趣。狮子会一口咬断它的脖子,故事就结束了。”
“不。”李嘉胜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如果,有人提前告诉狮子的死对头,这头小牛的进攻路线,甚至愿意为小牛提供更锋利的牛角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十几秒后,史密斯爵士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那慵懒的声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与贪婪。
“李,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兴趣。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李嘉胜看着窗外,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慢悠悠地说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那头小牛而已。当然,如果事成之后,爵士您愿意将沙逊家族在泛欧航运的股份,以一个‘朋友价’转让给我,我想,我会非常乐意,为您提供更详尽的‘故事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