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竹境的风忽然停了,竹叶不再沙沙作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在对峙的两人之间。
荣逸尘立在东侧的青石板上,月白长衫垂落如静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玉白色手串,目光落在对面的听竹身上时,不见半分剑拔弩张的锐利,反倒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湖面,深不见底。
听竹则倚着西侧的竹柱,黑色裙摆扫过阶前青苔,手中竹扇斜斜搭在臂弯,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周遭再无旁人,只有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界线在沉默中愈发清晰,没有肃杀之气盘旋,却比任何剑拔弩张的对峙都更显凝重,仿佛连时光都在此刻放缓了脚步。
就在这无声的僵持里,后山方向忽然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
那道由灵力凝成的屏障结界竟自中间分开一道缝隙,寒气裹挟着雪粒从缝隙中漫出,随即露出三道身影。
青衫在风雪中格外醒目,荣一抱着胖乎乎的药灵娃娃稳步走出,娃娃的小手还在她衣襟上蹭着,沾了些未化的雪沫。
她身侧跟着个身形瘦削的黑脸婆婆,颧骨高耸,眼神扫过周遭时带着几分刻薄的锐利,黑袍下摆还沾着些许冰碴。
荣一抬眼的瞬间便望见了自家公子,原本平静的眼底倏地掠过一丝歉意。
她原是不想惊动任何人,怎料大意中了埋伏,竟劳动公子亲自在此等候。
喉间微动,终究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动作间带着恭敬。
下一刻,她已不着痕迹地穿过那道无形的界线,走到荣逸尘身后稳稳站定,青衫与月白长衫在风中轻轻相触,仿佛从未分开过。
另一侧,黑脸婆婆也动了。
她看也未看荣一二人,只脚步匆匆地走到听竹身后,瘦削的身影往竹柱边一靠,与听竹的冷傲形成一种奇异的呼应,两道目光同时投向荣逸尘,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却已悄然换了滋味。
………
荣逸尘的声音温润如竹间清泉,目光掠过听竹身侧时微微颔首:
“人我已经找到,那就不打扰听竹姑娘了。”
话音落,他便侧身示意荣一跟上,月白长衫在晨光里漾开浅淡的弧。
“那可不行。”黑脸婆婆突然上前一步,黑袍扫过青石板发出簌簌轻响,“我冥渊的东西,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拿走的。”
她颧骨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神里的刻薄又深了几分。
荣逸尘脚步微顿,转过身时眼底还凝着不达眼底的笑意:
“哦?那如何才能拿走?”
“一是我冥渊之人,二是死人。”婆婆的话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寒气。
荣逸尘低低笑了起来,指尖轻轻叩着:
“可是这两个我都不太喜欢,怎么办呢?”
“你——”黑脸婆婆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才狠狠瞪着他,“小子,别不知好歹!冥渊内的东西都是有主之物,岂容你放肆?”
一直垂着眼的荣一忽然抬头,眸中杀意如出鞘利剑,直直刺向黑脸婆婆。
她猛地一怔,显然没料到刚才在后山还能畅聊几句的人,此刻竟像被触了逆鳞般动了真怒。
喉间的话卡在半空,她不自然地清咳一声,语气稍缓:
“不过……如果你肯成为我们冥渊的人,这里的东西自然任你取用。”
“婆婆。”听竹忽然用竹扇敲了敲掌心,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人家是有主的,我们不能强人所难。”
“什么?”黑脸婆婆猛地回头,满脸错愕,“刚刚她说她家公子没……”
“据我所知,冥渊虽有主人,”荣逸尘打断她的话,笑意淡了几分,“但里面的东西向来能者居之,我倒是不知何时改了规矩。若真是规矩变了,倒不如回去研究研究守卫——连大门都没守好,让外人来往自如,说这些又有何用?”
他不再多言,只给荣一递了个眼色,转身便走。
青衫与月白长衫的影子在地上渐渐拉长,眼看就要消失在竹影深处。
“姑娘!”黑脸婆婆急得就要追上去,却被听竹伸手拦住。
“他上次拿的幻泉果早已送了出去。”听竹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语气平静无波,“本姑娘从不觊觎有主之人。”
婆婆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惋惜:“哎!可惜了。来冥渊探险的男子里,论身手相貌,他都是顶尖的。罢了,我再帮你物色其他人选,但愿还来得及。”
听竹望向听竹境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婆婆放心,他这会恐怕不好受……”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指尖探入袖口,想把那捣蛋的小家伙揪出来,可指尖在袖中摸索了半天─袖中空空如也,连一丝鳞片的凉意都未曾留下。
………
夜风卷着寒气掠过衣襟,荣逸尘的指尖攥得发白,指节抵着腰侧才勉强稳住脚步。
体内像是被投入了冰火两重天,寒彻骨髓的凉意刚要冻结血脉,便被一股灼热的浪潮狠狠掀翻,那股源自小白蛇獠牙的媚意如附骨之疽,正顺着经脉疯狂攀援。
他咬紧牙关,将翻涌的气血死死压在喉头,月白长衫依旧挺括,步履间不见半分踉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体的异样正趋近于顶点。
荣一跟在身后,鼻尖忽然萦绕起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她心头一紧,抬眼便见荣逸尘月白长衫的左臂袖口处,正渗出点点暗红瘢痕,像是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在素色衣料上格外刺目。
再看自家公子,明明步履平稳如旧,周身气势却冷得像淬了冰,连掠过他肩头的夜风都似被冻住了一般。
“公子,您……”荣一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急切,视线紧紧锁在那片刺目的红痕上。
荣逸尘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瞥了一眼,指尖在袖口轻轻拂过,将那几片欲坠的血渍拢住,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没事。”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体内的冰火两重天正愈演愈烈——小白蛇的毒液混着奇异的媚意,像藤蔓般缠上五脏六腑,灼热感刚要冲破理智,便被他强行压下,换来的却是骨髓里渗出的寒意,两种力道在经脉里反复撕扯,喉头早已涌上腥甜。
“咿呀!”缩在荣一怀里的药灵娃娃突然红了眼眶,胖乎乎的小手揪着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晃了晃,圆脸上满是气愤,小奶音里带着哭腔,分明是在怪罪这小东西惹了祸。
荣逸尘看着娃娃手里那不断扭动的小白蛇,他认出,这便是在断崖时咬了自己一口的小白蛇,不知何时被药灵娃娃顺了出来。
蛇胆性烈,的确能解这冷热交织的困境,可若此刻取了蛇胆,在这冥渊之中,没有足够的灵力压制蛇胆的暴戾之气,反倒会让体内的乱流彻底失控,无异于饮鸩止渴。
而且另一方面,贸然取出蛇胆,肯定会要了小白蛇的命。
“除非出了冥渊,灵力恢复……”他在心底默念,指尖的寒意又重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