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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伽罗的陵墓夜,仿佛一口被时光遗忘的古井,深邃而沉寂。

偏殿内,空气却灼热得如同熔炉,顾十七先前那“改造人间为极乐”的宣言,如同投入独孤伽罗心湖的一块炽热陨铁,蒸腾起滔天的白雾,令她心潮澎湃,却又因那景象过于宏大灼目而难以直视。

她需要更具体的路标,更需要理解那亟待被改造的“旧世界”究竟病在何处,病至几何。

“师尊,”独孤伽罗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沙哑,她努力消化着那惊世骇俗的愿景,“您说共产主义是生路,是驾驭科技、改造人间的蓝图。那……那它所要对治的‘死路’,那资本主义的顽疾,究竟已病入何般膏肓?竟能引致文明之倾覆?”

顾十七凝视着跳跃的烛火,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映出两点寒星。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伽罗,天地万物,皆循其道而生,亦循其道而亡。一种社会形态,亦有其萌芽、壮大、鼎盛、衰亡之过程。这资本主义,我观其气象,纵横寰宇数百载,其流毒所至,已清晰地呈现出四个阶段的病灶,犹如人之四期痼疾,皆有实症可查。”

“四个阶段?”独孤伽罗屏息凝神。

“然也。”顾十七颔首,语气如同一位冷静的良医,在剖析一具庞大的、仍在挣扎的社会躯体。

“其初级阶段,便如当今之中国。”他话语一出,独孤伽罗微微一惊,因她所知的中国,乃是天朝上国,虽时有困顿,却仍在崛起。顾十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非指其国力,乃指其在这一全球体系中之位置。此阶段之特征,乃是赤裸裸的剥削。亿万农夫离乡背井,入那轰鸣不休的工厂,以血肉之躯,换微薄薪饷,日夜劳作,如齿轮般磨损。其所创造之巨量财富,大半流入资本拥有者及海外巨头之囊中。环境为之染污,人心为之焦枯。此乃资本原始积累之血腥阶段,以牺牲一代甚至数代人之福祉,垫高其积累之塔基。你我所见之外贸繁华,高楼林立,其下未尝没有森森白骨与血汗叹息。”

独孤伽罗眼前仿佛浮现出无数张疲惫麻木的脸孔,在流水线上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她感到一阵心悸。

“及至中级阶段,可看东瀛日本。”顾十七继续道,话语转向另一个国度,“彼处之剥削,已由皮鞭转为更精巧的枷锁。终身雇佣制瓦解,年功序列贬值,年轻人目睹父辈一生奉献却落得一身病痛与孤独终老,心生极大的幻灭与警惕。于是,一种无声的反抗蔓延开来——躺平、摆烂、低欲望、不婚不育、拒绝上班。非是不能,实是不愿再被那巨大的经济机器吞噬殆尽。企业竟至于需要登广告、出政策,‘求’着年轻人来上班。此乃劳动者以消极的、自我放逐的方式,对过度剥削与异化劳动发出的悲鸣与抗议。社会活力就此窒息,如同一潭逐渐失去氧气的死水。”

独孤伽罗能感受到那种弥漫在整个社会中的无力与倦怠,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比激烈的反抗更令人窒息。

“再至高级阶段,可观西欧诸国。”顾十七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那里的无产阶级,历经百余年的罢工、游行、谈判、流血,甚至革命,终于争取到了属于自己的部分权利:八小时工作制、健全的社会保障、强大的工会、免费的医疗与教育。表面看去,阶级矛盾似乎缓和,工人生活堪称体面。然而,伽罗,此乃以全球剥削为基础换来的‘体面’!其高福利之源泉,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初级阶段国家的资源掠夺、技术垄断与金融剥削。其内部矛盾稍缓,乃是以外部更大规模、更残酷的剥削为代价。且其社会亦陷入另一种停滞,创新乏力,福利负担沉重,移民冲突加剧。如同一个精心装饰的病房,内部暂时平稳,却依靠不断从他人身上抽取血液来维持。”

这番剖析让独孤伽罗倒吸一口凉气,她从未想过那些看似美好的高福利社会,背后竟有如此狰狞的全球链条。

最后,顾十七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穿透重洋,落在那片被视为“灯塔”的土地上。

“而其最终阶段,便是那美利坚合众国。”他的语气冷冽如冰,“此地,资本已登峰造极,将‘分化’与‘愚弄’之术演练至出神入化。他们鼓励‘自由’吸毒,大麻竟比香烟更为廉价易得;他们以娱乐至死的奶头乐文化充斥每一个屏幕,麻痹底层民众的意志;他们纵容枪支泛滥,让贫民窟与少数族裔社区陷入无止境的内耗与自相残杀;他们制造出惊人的贫富两极分化,亿万富翁富可敌国,而街头流浪汉的数量却以百万计,如同繁华都市肌体上溃烂的疮疤。”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顾十七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至此,无产阶级再也无法团结起来。他们被种族、性别、意识形态、药物成瘾、信息茧房切割得七零八落,互相敌视。资本无需再亲自挥舞屠刀,只需轻轻拨弄,便可坐看穷人与穷人斗,黑人与白人争,红蓝两派势同水火。社会共识彻底破裂,让无产阶级在无尽的内部撕裂中自行瓦解,此乃资本最高明的统治术。”

殿外夜枭啼叫,其声凄厉,仿佛为那段描述作注。独孤伽罗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那幅图景比地狱修罗场更为可怖,因为它发生在看似文明鼎盛的现代社会,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

她声音微颤:“那……那美国这个阶段再往后呢?资本……难道就永恒了吗?”

顾十七沉默了片刻,那沉默沉重得仿佛能压垮人的神经。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冰冷:

“第五阶段……那将是资本主义的最终形态,也是其逻辑发展到极致的、自我毁灭的终局。”

“AI,人工智能,将不再是工具。它将凭借其远超人类的效率与‘理性’,系统性替代所有中产阶级的脑力劳动——分析师、程序员、律师、医生、教师……无数曾经稳定的职位将荡然无存。而机器人,将彻底替代无产阶级的体力劳动,从仓储物流到精细装配,无一不能。”

“那么,失去了被剥削价值的普通人类,在资本的终极算力眼中,还是‘资源’吗?”顾十七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刺向独孤伽罗,“不,他们是‘冗余’,是‘负担’,是‘系统误差’。”

“穷人,那些庞大的、无法被纳入高效生产体系的底层人口,将被视为必须被‘优化’掉的累赘。 不是通过直接的屠杀——那太低效且容易引发反抗——而是通过更‘文明’的方式:削减乃至取消一切基本福利,让生存成本高昂到无法承受;纵容毒品与暴力在特定社区蔓延,任其自生自灭;甚至可能……在未来的某次‘公共卫生危机’或‘环境灾难’中,被‘无奈’地牺牲掉。”

“这是彻底的去人化,是资本主义将人类价值完全异化为‘经济价值’后,必然到来的冷酷终点。 它不需要无产阶级了,甚至连剥削都不再需要。于是,它便要开始‘清理’场地了。美国的第五阶段,乃至全球资本主义的最终形态,便是——一个由AI和机器人维系运转,为少数科技寡头和资本巨鳄服务的‘极乐世界’,而脚下,是亿万被抛弃、被遗忘、最终被彻底消灭的‘无用之人’的枯骨。”

话音落下,万籁俱寂。

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独孤伽罗脸色煞白,一只手紧紧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撑住桌面,才勉强不至于瘫软下去。顾十七所描绘的最终图景,已远超她想象力的边界,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文明噩梦。

许久,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所以……所以共产主义……是唯一能阻止这场……这场‘最终清理’的……”

“是唯一能让人,还能作为‘人’而活下去的道路。”顾十七替她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身影在烛光下,仿佛一尊试图以一己之力阻挡那冷酷洪流的孤独堤坝。

“现在,你明白了吗,伽罗?我们要改造的,是一个怎样危急的局面?我们要对抗的,是一种怎样强大的、已近乎演化到完美的毁灭逻辑?”

独孤伽罗抬起头,眼中最初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震惊,有悲悯,更有一种从绝望深处滋生出的、无比坚定的光芒。

她终于彻底明白,顾十七所说的“斗争”,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观念的冲突,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文明未来的生死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