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对上那团青幽幽的光的瞬间,张承脑子里那根名为“规则”的弦才猛地绷紧,嗡鸣作响——第一条!不能对视!
顾十七皱眉。
晚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摇曳的光,那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猛地将他整个视线、连同魂魄一起吸了进去。墓道里原本微弱的风声、身边张承略显紧张的呼吸声,甚至自己胸腔里咚咚的心跳,被一种绝对的死寂猛地掐断。不是安静,是某种更有侵略性的东西,硬生生抹掉了一切声响,塞满了他的耳朵。
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地扭动。石壁上的刻痕活了,蠕动着,像无数扭曲的黑色血管;脚下的青石板软化成泥沼般的质感,起伏不定;头顶的墓顶向下压来,又猛地弹回,带出重重令人晕眩的残影。整个世界成了一块被无形巨手攥住、胡乱拧转的湿布,要把他挤碎、揉烂、彻底吞噬。
“十七?!”他试图喊,声音却闷在喉咙里,连自己都听不见。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缚了四肢百骸。
他猛地扭头去找同伴。
张承刚才明明就站在他右手边半步的位置,举着那盏昏黄的气灯,灯影在他清秀的侧脸上跳动。可现在,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扭曲的、仿佛沾满粘液的墙壁在恶意地膨胀收缩。
光线彻底变了。那盏气灯的光芒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森的、均匀散布的青蒙幽光,无处不在,又找不到源头,把一切都照得鬼气森森。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原先张承站立位置稍后一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形。
是…张承?
不。
那身影的轮廓依稀是熟悉的,穿着同样的探险服,但僵硬得像是一尊被匆匆涂抹成人形的泥塑。他的脸……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青紫色,皮肤紧绷得泛光,像是底下充满了腐败的气体。嘴唇是一种深沉的乌黑,微微张着。
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是两个纯粹漆黑的空洞,直勾勾地,焊死在了张承脸上。
张承的呼吸彻底停了,血液冻成了冰渣。
那青紫色的“张承”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湿木头摩擦的“咔咔”声,然后,一种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冰冷得如同墓砖本身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是第几个张承?”
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针,扎进张承的耳膜。
什…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他,他甚至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第几个?我是第一个!我是唯一的张承!
他想后退,双脚却像被浇铸在原地。他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从那两个漆黑空洞的眼窝上挣脱。
那东西得不到回答,僵硬的脖颈似乎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再次开口,一字不差,连那令人牙酸的语调都没有丝毫变化:
“你是第几个张承?”
声音在死寂的扭曲墓道里回荡,撞在蠕动的墙壁上,反弹回来,变成无数重叠的拷问。
“第几个张承?”
“几个张承?”
“张承?”
……
张承浑身颤抖,牙关不受控制地磕碰。他猛地想起规则第六条——同行者若突然沉默且面色青紫,切勿再与他交谈!
不能回答!绝对不能回答!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用疼痛对抗着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或辩解。他拼命想转动眼珠,避开那恐怖的注视。
就在他的视线艰难地、一寸寸地试图从那张青紫鬼脸上撕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自己紧握成拳、因为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有什么地方不对。
光线似乎穿透了……皮肤?
他猛地低下头。
心脏在这一刻真的停止了跳动。
他的双手……正在变得透明。
不是错觉,不是光影的把戏。那种透明感是从皮肤底下渗出来的,像墨汁在水中扩散的逆过程——清澈化正在不可逆转地发生。皮肤的质感在消失,透出底下血管和骨骼模糊的、虚化的轮廓,然后连这些轮廓也开始变淡,仿佛他正在由一个实体的人,迅速褪色成一个脆弱的、即将消散的幽灵。
他能透过自己的手背,隐约看到下面扭曲起伏的青石板纹路。
“啊——!”
一声无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却只是在他自己的颅内疯狂震荡,炸不出半点回响。
我是第几个?
这个问题如同毒蛇,猛地咬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在我之前,已经有过……很多个“张承”进来?他们都消失了?像我现在这样?
巨大的绝望和孤立感如同冰冷的墓土,瞬间将他活埋。张承不见了,规则被打破了,身体在消失,还有一个鬼影在不停地质问一个他无法理解、更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青紫色的“张承”又一次张开了乌黑的嘴唇,冰冷的质问即将再次降临。
张承的思维彻底凝固,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在疯狂冲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透明化的指尖,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仿佛它们已经融入了这墓穴无处不在的青色幽光里。
下一个,会是我的全身吗?
我会彻底消失……然后,会有下一个“张承”走进来吗?
那诡异的“同伴”头颅微不可察地又偏过一个角度,僵硬的颈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声,比上一次更响些,在这绝对的死寂里炸开,像一根针扎进张承的耳膜。它那张青紫浮肿的脸上,乌黑的嘴唇再次开启,一模一样的音调,一字一顿地碾出:
“你、是、第、几、个、张、承?”
每一次发问,那墓道扭曲的幅度就似乎加剧一分。墙壁上那些蠕动的刻痕翻滚得更急,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石壁扑出来。脚下的地面软陷下去,又猛地隆起,差点让彻底僵直的张承摔倒在地。他勉强维持着平衡,低头再看自己的手——透明化已经蔓延过了手腕,小臂的轮廓正在快速淡化,像投入水中的冰块,持续消融。
不能回答!规则第六条!他死死记住这一点,几乎是用牙齿磨刻进自己的脑髓里。可光是抵抗这问题本身带来的疯狂侵蚀,就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神。第几个?他怎么会知道?他明明是和张承一起进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张承……你到底在哪?
他试图在剧烈扭曲的空间里找到一丝同伴存在的痕迹,哪怕是一角衣物,一点脚步声。但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处不在的青光和那个不断重复问题的鬼影。他被困住了,孤身一人,正在消失。
那东西得不到回答,似乎也并无期待。它只是固执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问题,如同一个设定好的、恶毒的程序。每一次问句落下,张承就感觉自己的存在被抹掉一分,不仅仅是身体,连带着记忆、意识,都开始摇晃、模糊。
我是张承。我和张承一起来探险。我们看了规则。我犯了规。我对视了青色鬼火。
他在心里疯狂地重复着自己的来历,对抗着那消解一切的力量。
然后,在一次墓道剧烈扭曲、青光短暂闪烁的间隙,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就在那青紫色“张承”的身后,更深沉的阴影里,地面之上……
没有影子。
这青光虽然诡异,却也是光源。他自己脚下,还拖着一道虽然边缘开始模糊涣散、但确实存在的影子的轮廓。可那个不断质问他的人形脚下,空空如也。光线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站立的那片区域,照在青石板上。
规则第八条:时刻确认影子仍紧随于身,若见其自行活动,即刻熄灭所有光源静立。
这条规则是针对自己的。但眼前这个……这个东西,它根本没有影子!它是什么?!它不是张承,甚至可能从来都不是“人”!
这个发现带来的寒意远超之前。他面对的,是一个无法用常理理解的、彻头彻尾的怪谈造物!
而他自己,正在失去实体,或许很快,连影子也会随之消散。
恐慌达到了顶点。他猛地想起规则第八条的后半段——若见其自行活动,即刻熄灭所有光源静立!
光源!现在唯一的光源就是这无处不在的青光!可他怎么熄灭它?这光没有来源,仿佛是从整个墓穴的每一块砖石里渗透出来的!
静立……静立……
在身体不断透明化的恐惧驱使下,在对方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拷问下,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