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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爪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银白的皮毛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只有那无坚不摧的爪尖,依旧闪着森冷的寒光。

乐清松开了手。

她没有后退。

在男人以为她会逃离的那个瞬间,她反而向前,靠近了一步。

她站起身,绕到了他的身后。

然后,她伸出双臂,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了他宽阔而僵硬的脊背上,小心地避开了那些狰狞突起的骨刺。

银虎整个身体,刹那间僵硬如铁。

那份刚刚才因为她的擦拭而稍稍收敛的暴戾气息,再一次轰然炸开,却又在接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刻,诡异地凝滞了。

他无法理解。

这个弱小的一捏就碎的生物,在做什么?

她不怕死吗?

乐清闭上眼睛,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每一丝颤动,感觉到那身躯里蕴藏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是如何因为她这个拥抱,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没有说话。

千言万语,都比不上此刻的这个拥抱。

她不是在试图唤醒那个属于过去的银虎。

她是在告诉眼前这个暴戾陌生却用身体为她们母子筑起高墙的守护者——

无论是神只,还是野兽。

她都接受。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空气里,浓稠的血腥味似乎被她身上干净的气息冲淡了些许。

许久,许久。

乐清感觉到,他那坚硬如岩石的脊背,那些狰狞的骨刺,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一寸寸地,收回他的身体里。

那份几乎要将人撕裂的恐怖威压,也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依然没有动,也没有回头。

只是那双墨色的竖瞳,在谁也看不见的黑暗里,一点点地,恢复了属于人的圆润的形状。

当乐清松开手臂,向后退开一步时,那具坚硬的身体依旧没有动。

他背对着她,像一尊被遗弃在时光里的神像,沉默而孤绝。

乐清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安抚,还是更深一层的挑衅。

空气,再一次凝固。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不是一个迅捷的动作,而是像沉重的石磨,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迟钝的力道。

他终于,正眼看向她。

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那双恢复了人类形态的墨色眼瞳,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没有了嗜血的疯狂,却也没有她所熟悉的、属于过去银虎的任何情绪。

那是一种纯粹茫然带着探究的审视。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滑到她那只还拿着湿布的手,最后,落在他自己那只被擦拭干净的虎爪上。

他抬起手,在眼前摊开。

银白的皮毛,锋利的爪尖。干净得仿佛从未沾染过任何血污。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组织一种他早已遗忘的语言。

“你……”

一个字,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着岩石。

然后,便再也没有下文。

那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只留下无尽的、扩散的沉默。

乐清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该如何回答?她自己也是个失忆的人。

她没有开口,只是将目光,轻轻地,投向了那两个被兽皮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一个无声的,却又最直接的回答。

银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他看着那两个小小的、依偎在一起的生命,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陌生的牵绊。

洞外的夜风,送来一声凄厉的、不知名野兽的哀嚎。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视线重新投向洞口,眼底的警惕一闪而过。

他没有再坐回洞口。

他走到火堆旁,沉默地坐了下来。

这一次,他不再背对她们。他将后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这个位置,恰好能将洞口和她们母子三人,全部纳入视线范围。

他不再是单纯的哨兵。

他成了一个守望者。

乐清胸口那颗悬着的巨石,终于缓缓落地。

她退回到孩子们身边,重新躺下,将他们揽入怀中。

山洞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平稳而深沉的呼吸。

乐清睁着眼睛,看着火光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

他没有看她,目光一直落在洞口的方向,但她知道,他醒着,并且无比清醒。

夜色,被这摇曳的火光切割成两个世界。

洞外是凝固的血与死寂,洞内是这一小片勉强维持安宁。

天,亮了。

第一缕微弱的晨光,从洞口斜斜地探进来,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怀里的小女儿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着,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火堆对面的银虎。

小孩子对危险的感知最为纯粹,但她眼中没有丝毫惧怕。

她看着他,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倒映着跳跃的火苗,也倒映着他沉默的身影。

“阿……爹?”

一声含糊不清带着奶气的呢喃,打破了整夜的寂静。

银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瞳,第一次,正正地对上了自己的女儿。

他的目光里没有温情,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更加深沉的、无法破解的困惑。

这个小小的、柔软的生物,在叫他什么?

乐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将女儿揽回来,却又硬生生停住。

小女儿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紧绷,她甚至朝着银虎的方向,伸出了自己胖乎乎的小手,嘴里又重复了一遍。

“阿爹……抱。”

银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看着那只向他伸来小小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刚刚被清理干净,却依然锋利得能轻易撕开一切的虎爪。

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剧烈的、无声的冲击。

他没有动。

那份源自本能对弱小生命的警惕与疏离,和他血脉深处某种无法言说的躁动,在疯狂地拉扯着他。

乐清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轻轻将女儿拉回怀里,柔声安抚:“阿爹累了,我们不吵他。”

她没有去解释什么。

对他解释,或是对孩子解释,在这一刻,都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