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在求一个被放逐者发善心。
她是在提醒一个父亲,一个男人,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原来,这才是他一直在等的,那个真正能让他出手的理由。
不是部落的存亡,不是权力的更迭,也不是这些人的摇尾乞怜。
而是家。
和他血脉相连的,那两个小家伙的家。
银虎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那股盘踞在心口的戾气,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他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地上的三痣长老,仿佛那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打破了洞窟内的死寂。
“虎岩。”
那个第一个冲进来报信的战士猛地一抬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在!银虎大人!”
“前面带路。”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像是创世神的一句赦令。
跪在地上的战士们,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他们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自己的武器,看向银虎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恐惧和哀求,变成了一种狂热的崇拜。
银虎迈开脚步,高大的身影从洞口一晃而过,走向了那片被暮色笼罩的森林。
战士们立刻跟了上去,脚步杂乱却坚定。
乐清站在原地,看着那群人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林间,直到再也看不见。
洞窟里,只剩下瘫坐在地的三痣长老,和那明暗不定的火光。一阵山风吹过,将地上的灰尘卷起,糊了他一脸。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老泪纵横,分不清是烟熏的,还是真的哭了。
乐清没有躲闪。
她就那么迎着他的目光,像一株在风雪中挺立的松,脆弱,却绝不弯折。
银虎的视线,像最锋利的石刃,足以剖开人心。他能看到部落里每一个战士内心深处的懦弱与贪婪,能看穿三痣长老那点可笑的权术与嫉妒。
可乐清的心,他看不透。
或者说,他看透了,却不敢相信。
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利用。只有一种纯粹得近乎固执的信任。
她信他。
不是信他能拯救部落,而是信他会为了那个家,站出来。
这是一种可怕的信任。它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比任何铁链都更加坚固,将他这个孤魂野鬼,牢牢地拴在了这片他本已决意抛弃的土地上。
被背叛的怒火,被放逐的孤愤,像一群盘踞在他心口的恶狼,日夜啃噬着他的理智。
就在刚才,他几乎要放任这群恶狼冲出牢笼,将眼前的一切撕碎。他想看这个部落在他面前哀嚎,想看那些曾经嘲弄他,驱逐他的人在绝望中化为恐狼的粪便。
那会是何等快意。
然而,乐清的一句话,轻轻地,就给这群恶狼套上了嘴套。
“孩子们也需要一个安稳的家,所以咱们都要好好的,活的长长久久。”
家。
一个多么陌生的词。
他曾经的家,是虎峰长老的期待,是部落的荣耀。但那一切都碎了。他以为自己早就一无所有,只剩下一条烂命和一身杀戮的本事。
可她提醒了他。
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两个小崽子,一个像他,一个像她。他还有一个会站在所有人面前,挡在他身前,告诉他“回家”的女人。
银虎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点想要毁天灭地的暴戾,有点可笑。像个没拿到糖就想掀翻摊子的幼稚小鬼。
真正的强大,不是毁灭。
是守护。
他为部落流血,为的是虚无缥缈的荣耀。可现在,他战斗的理由,变得无比具体。具体到女儿软软的脸蛋,具体到儿子笨拙的拥抱,具体到乐清眼中那片不曾动摇的星光。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就听你的。”
胸口那股堵得他几乎窒息的戾气,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却让他无比心安的东西。
是责任。
他不再是那个被部落抛弃的银虎。
他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他的战场,不再是为了部落的存亡。
而是为了他的家。
银虎收回了目光,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眸子,冰冷依旧,却多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他不再看乐清,仿佛多看一秒,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就会再次失控。
他转身,面向洞外的黑暗,那片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森林。
曾经,他踏入森林是为了生存。
现在,他踏入森林,是为了回家。
乐清声音长长的,“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有事,我也不许你有事。”
银虎的脚刚踏出洞口,踩在被血色浸染的土地上,却又猛地顿住。
“好,放心,我绝对不会有事。”
跟在他身后的战士们收势不及,险些撞成一团,发出一阵压抑的闷响。
他没有回头。
高大的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光是杵在那儿,就足以让整个部落感到窒息。
山风呼啸,卷起他银白色的长发,也把他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送回了洞里,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会去杀光那些杂碎。”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冬天里最硬的冰碴子,“但是,我有我的规矩。”
洞口的火光下,三痣长老刚刚挣扎着爬起来,听到这话,腿一软,又跌坐了回去。他脸上那三颗标志性的肉痣,像是三条受了惊的肥虫,剧烈地抖动着。
银虎依旧没有回头,他的话,是对着那片黑暗的森林说的,也是对着身后整个虎族说的。
“我回来的时候,乐清,就是我的女人。我的两个崽子,必须刻上虎族的荣耀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谁的孩子。”
这话不是商量,是通知。
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宣告。
洞窟里死一般的寂静。荣耀石,那是只有对部落有巨大贡献的纯血虎族才能留名的圣物。一个来历不明的雌性,两个不知该算什么种族的崽子,要刻上荣耀石?
这简直是把部落的规矩踩在脚下,还碾了两脚。
可没人敢反驳。
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三痣长老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响,像个破了洞的风箱,一个字也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