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车钢索绷得笔直,可第二天早上,那根绳子耷拉了下来。
丁义珍刚进办公室,王大陆就冲进来,手里捏着三张停工通知单,脸拉得比县财政的账本还长:“柳树镇钢材断供,大河乡贷款卡在银行,李家湾五金厂昨晚八点全面停产。三家厂子,全歇了。”
丁义珍正拧开水杯,听见这话,手顿了顿,没喝,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银行那边怎么说?”
“银行那边倒是没问题了,流程走完了,就差县里补个追加担保函。财政局老刘死活不签字,说没上级红头文件,一分钱都不能担。”
丁义珍哼了一声:“他倒是干净,让企业去喝西北风?”
他抓起电话拨通周叔,那边接得快,声音稳:“小丁,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银行不是不放,是风控流程卡在最后一环。你们县财政不背书,我们没法单独顶雷。”
“雷不是现在才炸的。”丁义珍语气没压,也没抬,“上周签的贷款协议,说好分三批放款。现在第一批还没到账,厂子已经断料三天。再拖下去,工人要散,设备要锈,到时候不是钱的事,是信用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我可以批个临时意见,先放三成应急款,但必须有书面承诺,资金专款专用,且后续担保必须补齐。”
“行。”丁义珍直接应下,“我今天就让王大陆把材料送过去。您那边先走内部流程,别等我们盖完章你再动。”
挂了电话,他转头看王大陆:“马上拟个三方共担方案——银行先放应急款,乡镇企业主按股比预缴下季度市场管理费,凑出现金流;县里不出钱,但出信用监管,确保钱只进厂子,不进个人口袋。”
王大陆点头要走,丁义珍又叫住他:“等等,城西那边开工了没?”
“刚出事。”王大陆脸色一苦,“施工队推墙,推了半截,被一群村民围了。说那地是当年农机厂分给下岗工人的,有人种菜种了十几年,现在要推,等于刨人家饭碗。”
丁义珍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走,先看人,再看地。”
城西废弃厂区门口,推土机熄了火,司机蹲在车轮边抽烟。王大陆上前解释情况,二十多个村民围成半圈,手里没拿家伙,但眼神钉子似的扎人。
丁义珍没穿制服,只套了件旧夹克,走到菜地边,蹲下,抓了把土在手里搓了搓:“这块地,种了多少年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站出来:“我种了十四年。当年厂子倒了,没人管,我们几家商量着分了地,种点菜贴补家用。说好‘谁种归谁’,现在你们一纸通知就要推平,连个说法都没有?”
旁边有人接话:“我儿子下岗后靠这几分地养鸡,棚子刚翻新,你们说拆就拆?”
丁义珍没辩解,也没许诺,只问:“你们最怕什么?”
“怕没补偿!怕说了不算!怕今天让机器进来,明天我们连菜都种不了!”
丁义珍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地要建市场,这点不会变。但你们的损失,县里认。三天内出补偿方案,按当前市价补,一分不少。另外,市场建成后,优先招你们进仓储、保洁、安保岗位,一人至少解决一个工。但今天——”他指了指推土机,“机器得动起来。再拖一天,全县的厂子都要断气。”
人群安静了几秒。那个老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终于开口:“你说的,算数?”
“我丁义珍在这儿,话撂在这儿。”丁义珍从兜里掏出工作证,打开,递过去,“要不信,现在就去县委查我档案。但今天,先把路让开。”
又几秒沉默,老头挥了挥手:“让一让,先让人干活。”
人群缓缓散开一条道。丁义珍冲司机点头,司机立刻爬上去,发动机器。推土机轰鸣一声,履带碾过半倒的围墙,继续往前推。
回程车上,王大陆看着手里的记录本,眉头没松:“村民是让了,可补偿款从哪出?财政不批,银行又卡着,咱们这叫两头堵。”
“财政不出钱,不等于没路。”丁义珍靠在座椅上,闭眼,“企业主预缴管理费,能凑出一笔;银行应急款再压一压,哪怕只放两成,也能撑十天。十天内,我们必须让财政点头,让银行放款,让村民签补偿协议。”
“可财政局长那关……”
“他不是不讲理,是怕担责。”丁义珍睁开眼,“明天开个夜会,把银行驻点、财政、乡镇企业主全叫来,三方坐一起,签个共担协议。钱不进财政账户,专户监管,每一笔流向都公示。他不签字,是怕风险;我们把风险摊开,让他看见底牌,他自然松口。”
当晚,县委小会议室灯亮到凌晨。
丁义珍主持,财政局长坐在角落,一开始不说话。等银行代表把应急放款意见书递上来,又看到乡镇企业主当场签了预缴管理费的承诺书,他才开口:“专户监管,可以。但必须有审计组全程跟踪,资金流向每天上报。”
“没问题。”丁义珍直接应下,“王大陆负责对接,每天八点前把资金使用明细发你邮箱。”
财政局长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点头:“那……我签字。”
协议签完,已近凌晨一点。丁义珍让王大陆连夜回去印补偿公告,附上招工意向表,明早六点前必须发到每户村民手上。
“不能等他们来闹,得主动把话说到前头。”他说。
第二天一早,王大陆带着十几名干事,拎着一摞印刷件,挨家挨户送上门。有村民接过公告,看到“优先招工”那行字,抬头问:“这真算数?”
干事点头:“丁书记昨晚上会到一点,就为这事。他说了,话出去了,收不回来。”
中午,丁义珍接到周叔电话:“应急款的内部意见批了,等你们那边专户开好,明天上午就能到账。”
他挂了电话,走到窗前。城西工地上,推土机还在动,围墙已推倒大半,地基线开始放样。
他正看着,王大陆从外面冲进来,手里举着一张纸:“大河乡红薯粉厂那边,发酵池的原料开始霉变了,再不复工,整批料就得报废。”
丁义珍接过纸,扫了一眼,转身就往外走:“走,先去大河乡。钱还没到账,人不能停。”
两人上车,车刚启动,丁义珍突然说:“告诉柳树镇老李,让他组织几个老工人,去钢材厂蹲点。货一到,立刻拉回来,别等通知。”
王大陆记下,抬头问:“万一人家不放货呢?”
“那就让他们把合同拍桌上,说丁义珍让他们来的。”丁义珍看着前方,“现在不是讲规矩的时候,是抢时间的时候。”
车驶出县委大院,轮胎碾过水泥路接缝,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