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还在碾着碎石,丁义珍的手机就响了。
是柳树镇书记老秦,嗓门压得低,但急得直冒火:“丁书记,冲压机厂家刚回话,货备好了,就是不发。说我们县担保函没盖章,银行又没打预付款,他们怕货发出来收不回钱。”
丁义珍没吭声,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翻包找笔,一边对司机说:“调头,先去县委办。”
王大陆在副驾扭头问:“机器卡住了?”
“卡的不是机器,是信任。”丁义珍写下几个字,把本子一合,“他们信不过我们嘴上说的‘重点项目’,得让他们看见真金白银动起来。”
到了县委办,他直接拨通林耀东的专线。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
“耀东叔,柳树镇五金厂那台冲压机,供应商叫什么名字?”
“宏远机械,温州的。”林耀东声音沉稳,“他们不是不信你,是怕担责。这种设备贵,一单三百万,发出去收不回款,小厂扛不住。”
“那就让他们不担责。”丁义珍说,“你让华人华商银行走个绿色通道,以县委名义出个担保函扫描件,先垫付三成预付款,钱从县财政未来市场管理费质押池里扣。今天下午必须到账。”
林耀东顿了顿:“你这招,是拿信用换时间。”
“时间就是产能。”丁义珍盯着墙上的进度表,“企业等不起,我们也没空磨嘴皮子。你办,出了事我扛。”
十分钟后,林耀东回电:“款已预审通过,三点半前到账。厂家收到后两小时内发车。”
丁义珍挂了电话,转身对王大陆说:“你去交通局,协调高速口绿色通道,这机器一路不能卡。我下镇。”
两人分头行动。
丁义珍第一站还是柳树镇。
厂房已经封顶,屋顶钢梁架好,几个工人正蹲在屋脊上焊檩条,火花一串串往下掉。老秦迎上来,脸上的愁云散了大半。
“刚接到厂家电话,说预付款到了,下午发货!”
“发了就好。”丁义珍抬头看焊点,“这帮工人,是本地的?”
“都是村里抽的壮劳力,有干过工地的,有杀过猪的,就是没摸过焊枪。”
丁义珍皱眉:“谁教的?”
“没人教,老焊工带两天就走了,说是临时工,不长干。”
丁义珍踩着梯子爬上脚手架,冲一个正歪着身子焊角铁的小伙子喊:“你,停一下!”
小伙子一愣,焊枪一偏,焊渣溅到裤腿上,烫出个洞。
“焊缝要匀,手要稳,你这么抖,接出来就是个病根。”丁义珍指着焊口,“这厂房要是塌了,砸的是谁?是你爹你叔。”
小伙子红了脸,低头不说话。
丁义珍跳下梯子,掏出手机拨通县农机局局长的号:“明天上午八点,柳树镇五金厂工地,你带着职教中心的老师,组成流动培训队,每个工地轮着来。先教安全,再教操作,三天内必须让所有上岗工人持‘培训卡’。”
他又打给王大陆:“工地安全不能靠运气。让县医院派急救员,每天开工前十五分钟,讲十分钟安全课,再开工。谁不听,谁滚蛋。”
王大陆在电话那头笑:“你这是要把工地变成军营?”
“不是军营,是活命的地方。”丁义珍收了线,转头对老秦说,“明天开始,每个工地设‘安全标兵’,轮岗,戴红袖章,发现违规当场叫停。出了事,先问标兵在哪。”
老秦点头如捣蒜。
下午四点,李家湾养殖基地。
丁义珍刚下车,就看见三个工人围着一台搅拌机干瞪眼。
“电接不上?”他问。
“接了,一开就跳闸。”负责人老李苦笑,“电工说线路负荷不够,得换主线,可材料还没到。”
丁义珍掏出本子记下:“今晚之前,县电力公司必须把电缆送到。明天中午前通电,通不了,我找他们局长吃饭。”
老李乐了:“您这饭,他们可不敢吃。”
“那就不是吃饭,是问责。”丁义珍拍了拍他肩膀,“你们把活往前赶,后墙不倒。我来推墙。”
回县城的路上,天已经黑了。
常委会会议室灯还亮着。
丁义珍推门进去,七八个常委正低头看材料。他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点开一段视频。
画面是李家湾基地,夜里,几盏临时灯泡挂在竹竿上,工人正弯腰绑钢筋,地上泥水混着水泥浆。
“晚上施工?谁批的?”有人问。
“没人批。”丁义珍声音不高,“他们怕耽误工期,自己干的。没照明,没防护,万一塌方,出人命。”
他又点开第二段:大河乡红薯粉厂,一堆水泥袋露天堆在空地上,雨布都没盖,边上雨水已经发黄。
“这是昨天下的雨。”他说,“水泥泡了水,等于废了。一吨两千,二十吨,四万块,就这么泡汤。”
会议室静了。
丁义珍环视一圈:“我们定了选址,立了项目,可下面有人当真,有人当任务。真干的,拼了命往前冲;应付的,等着看风向。”
他翻开笔记本:“我提议,从下周起,实行‘建设进度周报制’。每周一上午,各乡镇书记、镇长现场视频连线,汇报进度。县委督查室实地拍照,前后对比,全县通报排名。连续两周垫底的,我亲自去开会。”
没人反对。
散会后,王大陆追出来:“你这招,狠。”
“不狠,就没人当真。”丁义珍看着夜色里的县委大楼,“我们不是在建厂房,是在建规矩。”
第二天一早,丁义珍独自去了柳树镇五金厂。
厂房空旷,屋顶焊枪还在响,一星一星的火花从高处落下,像夏夜的萤火。
他站在车间中央,四周是未安装的设备基座,地面还铺着防尘膜。
掏出笔记本,翻到“企业建设”那页,写下:
“机器未响,人心已动。温升一阶,火候将至。”
写完,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屋顶。
焊工换了人,手法稳了,焊缝笔直,火花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丁义珍站着没动。
焊渣落在他肩头,烫了一下,他没拍,也没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