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的时候,丁义珍正蹲在办公室外的台阶上啃烧饼。
凌晨五点四十七分,省台新媒体账号转发了那条他坐在板凳上说话的视频。
评论区炸了锅,有人问他是不是真敢为每包粉条负责,还有人截图他背后货箱上的生产日期,说要等三个月后看有没有人兑现“假一赔十”。
他没回一条。
烧饼咽下去半块,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柳树镇书记:“我十分钟后到厂门口,不开会,不汇报,就想看看机器转没转。”
对方在那头咳嗽两声:“您等等,天还没亮透……”
“那就趁天没亮透的时候看个真的。”
挂了电话,他把剩下的烧饼塞进嘴里,开车直奔镇上。
六点零三分,车停在五金厂后门。
铁门半开着,里面传来冲床的“哐哐”声,节奏不快,但稳。他和王大陆一前一后走进车间,老李正弯腰在模具边拧螺丝,头都没抬:“今天来得早啊?”
“机器一直开着?”丁义珍问。
“天一亮就开了。”老李直起身,手里捏着一颗刚压出来的螺丝,“昨儿晚上试了三批料,今天这批能用。你看这螺纹,光溜,不毛边。”
丁义珍接过螺丝,对着灯看了眼,又放进口袋。
王大陆顺手抓起一筐成品掂了掂:“这批次重不少。”
“换了新钢条。”老李说,“周叔从香江调的货,含碳量准,拉力测试过了。”
丁义珍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那批钢材是林耀东亲自盯的船运过来的,报关单上写的“机械配件”,实际是给全县五金厂备的底。这种事没人提,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两人转去大河乡红薯粉厂时,天已大亮。车间里蒸汽腾腾,女工们戴着口罩在流水线上封袋。
厂长迎出来,手里捏着一张发货单:“龙川市场那边回话了,三百包试订单今天发,冷链车七点进厂。”
“光大的人到了?”
“刚下车,穿蓝工装,说话带粤语口音。”
丁义珍走到装货区,看见一辆印着“金山物流”字样的冷链车正打开后厢。
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往里码货箱。他抬头看见领导,也没慌,只是擦了把汗:“这批要控温,十五度以下,不然粉条会软。”
“你知道运哪儿?”
“省城华联超市,b区冷鲜架,明天早上八点前必须上架。”他拍了拍车厢,“我还录了他们仓库的对接流程,回头教其他司机。”
王大陆笑了:“你还挺上心。”
“我表哥在省城送外卖,说现在超市进货都看溯源码。”年轻人咧嘴,“咱这‘金山优品’包装上有二维码,扫出来是县长讲话视频,挺唬人。”
丁义珍也笑了,没接话。他知道那个二维码是信息办连夜做的,扫出来确实是那条板凳视频,底下还挂着检测报告和政府背书函。
他只问了一句:“你觉得这货,卖得出去吗?”
“只要不贵,能吃,就卖得出去。”年轻人说,“我舅妈昨天看了您那视频,说‘这县长不像演的’,让我爸赶紧去镇上报名当物流司机。”
中午前,他们到了批发市场工地。
周叔已经在了,手里捏着一叠合同,脚边堆着水电布线图。他看见丁义珍,抬手示意:“七十三家签了,比预想多十家。”
“都有谁?”
“一半是咱们自己的厂设直营点,另一半是外市采购商。龙川那个夹克男也来了,租了个二十平的档口,说要专销咱们的红薯粉。”
丁义珍翻了翻名单,抬头:“他不是一直嫌我们量不稳定?”
“他说现在有视频为证,知道你们真在生产。”周叔笑了笑,“他还问能不能挂‘县长推荐’牌子。”
“挂个屁。”丁义珍把名单递回去,“挂‘县政府监制’,四个字,不多不少。”
王大陆在旁边插话:“要不要搞个开业仪式?热热闹闹的,拉点人气?”
“现在鼓掌,容易震落灰尘。”丁义珍看着还没铺完的地砖,“免三个月摊位费,条件是亮证经营,进货台账每天上传系统,假货一票否决。”
周叔点头记下:“再加一条,所有商户必须参加每周一次的质检培训,老李去讲课。”
“行。”丁义珍说,“让他穿工装,不许念稿。”
下午四点,他们回到县里。信息办的小赵跑出来拦车:“丁县,网站访问量破五千了!真实用户,不是机器人!”
“卖出去几单?”
“线上还没成交,但有二十多个批发商留了电话,问能不能拿样品。”
丁义珍嗯了一声,没进办公室,转身去了五金厂后巷。
那辆蓝色货车还在,已经装满了货。司机正坐在车头抽烟,看见他走过来,赶紧掐了烟下车。
“货齐了?”
“齐了,两百箱螺丝,外加五十箱配套工具包。”
“不累?”
“累啥,这是我第一单。”司机笑,“跑了十年摩的,现在开上正规物流车,还有五险一金,值了。”
丁义珍看了看车头挂着的路线牌:金山县→省城华联超市→配送点A3。
他拍了拍车门:“路上慢点,货要准时到。”
“您放心,我这车装了GpS,周叔说超速一次扣两百,闯红灯直接开除。”
丁义珍笑了下,转身往回走。
王大陆在车边等他:“你说,这算不算成了?”
他没立刻回答。远处厂房的灯陆续亮了起来,机器声隐隐传来,像某种低沉的呼吸。
“厂子转了,人上岗了,货发了——还不能说大成,但路,是真踩出来了。”他顿了顿,“我爹当年一个人扛起一条线,现在我们一群人,能把这摊子火,续上。”
王大陆刚要说话,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听了几句,脸色变了:“甫光那边说,第二批冷链车明天能到,再加五辆。另外……龙川市场刚刚主动打来电话,说想把试订单翻十倍。”
丁义珍站在原地,风吹起他夹克的一角。
他只说了一个字:“好。”